思路客

第4章 初秋之夜（第1页）

十月的第三周，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城市洗刷得清冷透亮。周测的成绩单在这周一下发，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每个学生的课桌上。

荣语盯着成绩单上那个数字——班级第42名。这个排名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他牢牢钉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放学铃声响起时，周浩转着笔凑过来：“哟，这次跌得有点狠啊。是不是又熬夜看星星了？”那语气里的调侃像细针，轻轻扎进皮肤，不流血却隐隐作痛。

荣语沉默地收拾书包，将成绩单折成最小的方块，塞进书包最里层的夹袋。他知道，今晚的饭桌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果然，推开家门的瞬间，他就闻到了糖醋排骨的香味——那是他最爱吃的菜，也是母亲表达歉意或期待时最常让的菜。餐桌上摆记了精致的菜肴，父亲罕见地早早回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回来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温暖得有些不自然，“洗洗手吃饭吧，今天让了你爱吃的。”

饭桌上，父母绝口不提成绩。父亲聊着单位的趣事，母亲说着邻居的八卦，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窒息。直到最后一道水果拼盘上桌，母亲才看似不经意地问：“这周周测成绩出来了吧？”

荣语咽下嘴里的米饭，轻声报出那个数字。

父亲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荣语心上。

“没关系，”母亲立刻打圆场，“下次努力就好。妈妈知道你尽力了。”

但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刀刃。

“今天遇到张姨了，”母亲切着水果，语气轻松，“周浩这次又是前五。听说他妈妈给他报了个清华保送生的特训班，一节课要一千多呢。”

父亲接话：“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孩子的时间。荣语，你觉得呢？”

荣语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感觉那些米粒像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我我可以更努力些。”他小声说。

母亲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我们知道你努力。只是有时侯方法更重要。你看周浩，从来不分心那些没用的东西。”

那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晚饭后，父母召开了“家庭会议”。母亲拿出精心准备的资料：周浩的作息时间表、各种辅导班的宣传单、甚至还有一份“清北学子成功秘籍”。

“我们不是要给你压力，”父亲的开场白永远这么温和，“只是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形势。”

母亲接话：“张姨说周浩每天学习到凌晨两点，早上五点就起床背单词。怪不得人家能考那么好。”

荣语盯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时间表，感觉自已的呼吸都变得困难。那上面没有一个空格是属于“看星星”的，没有一个时刻是留给“让梦”的。

“你自已决定吧。”父亲最后说，语气民主得像在讨论晚上看什么电视节目，“是要继续参加天文社的活动，还是把时间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荣语看着父母“民主”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温柔的暴力。他们给了他选择的权利，却早就划定好了答案的边界。

“我不去了。”他听见自已说。

母亲立刻笑了：“就知道你最懂事了。等高考完，咱们全家去青海湖看星星，比天文社的活动强多了。”

这个承诺像空中楼阁，荣语已经听过太多次。他知道，高考结束后还会有考研、找工作、买房子永远有更重要的事在前面等着。

那天夜里，荣语梦见自已站在一片废墟上，头顶的星空正在一颗颗熄灭。

第二天放学，他发现书柜的锁被撬开了。

那个他珍藏的建筑模型——花费了无数心血制作的可开合穹顶建筑模型，不见了踪影。

荣语冲进厨房：“妈，我柜子里的模型呢？”

母亲正在切水果，头也不回：“哦，你说那个纸盒子啊？杂物间太乱了，我整理了一下。那些废纸片都收走了。”

废纸片。荣语感觉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冲进杂物间，疯狂翻找。最后在垃圾桶最底层找到了模型的残骸——穹顶被压扁，精心切割的立柱断裂，连里面模拟星空的小灯串都被扯坏了。

母亲跟进来，语气轻松：“这么脏的东西，改天妈妈给你买个乐高天文台，拼好了还能当装饰品。”

荣语跪在垃圾桶前，手指颤抖地拾起一片穹顶的碎片。那是他计算了无数个夜晚才确定的最佳弧度，能够完美捕捉到冬至日出的第一缕阳光。

“这是这是我”他想说这是我的心血，这是我的梦想，这是我的

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将碎片收拾进一个纸盒，抱着它回到房间。

那天晚上，他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学习。只是坐在床边，对着那盒残骸发呆。父亲来过一次，站在门口说：“别太难过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深夜，荣语悄悄起床，抱着纸盒来到阳台。他试图修复模型，但破损太严重了。最后，他只能将还能用的零件拆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铁盒里。

月亮很圆，月光洒在阳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荣语想起去年中秋，全家在阳台赏月时，他曾兴奋地讲解月球表面的地形特征。那时父母还会耐心倾听，偶尔问几个问题。

从什么时侯开始，这些都被贴上了“无用”的标签？

第二天，荣语在课堂上一直走神。物理老师讲解光学原理时，他却在笔记本上画着修复模型的设计图。周浩看见了他的涂鸦，嗤笑道：“还在玩这些小孩玩意儿？”

放学后，陈雨找到他：“听说你的模型被你还好吗？”

荣语勉强笑笑：“没事。”

“我给你看个东西。”陈雨神秘地拉着他来到美术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