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周围,最后缓缓聚焦在林晚写满惊惧与担忧的脸上。
干涩苍白的嘴唇轻微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几乎被雨声淹没的、破碎的气音:
……这……是……第几夜
2
他将自己蜷缩在书店最角落的那张旧沙发里,仿佛那样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林晚给他泡了一杯热牛奶,但他只是用冰凉的手指紧紧捧着马克杯,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暖意,并没有喝。
他告诉林晚,他叫罗伊。除此之外,关于来历、身份,他一概摇头,眼神空茫。
他的记忆支离破碎,如同被暴风雨撕碎的帆布。他只依稀记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可怕的循环。
每一次闭上眼睛,都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惊醒。
有时是在午夜寂静的街心公园长椅上,有时是清晨无人的地铁站入口,有时甚至是某个陌生公寓的阳台。
唯一不变的,是每次醒来时,怀中必定抱着那本沉重的无字天书,和那枝永远鲜艳、仿佛时间在其身上凝固了的红玫瑰。
它们……选择目标。罗伊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长期缺乏交流的沙哑,他示意了一下怀中的古书,然后,我必须去……‘解决’。
解决什么林晚坐在他对面,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荒诞离奇的梦话。
烦恼。忧愁。执念。任何……让灵魂变得沉重的东西。他抬起那双紫色的眼睛,里面是一片虚无的疲惫,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工具。
找到一个人,用这本书……有时它会告诉我该怎么做,有时是这枝玫瑰……去完成‘任务’。然后……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恐惧,抱紧了怀里的书和花,仿佛它们既是枷锁也是唯一的依凭。
……然后,雷声会响起,黑暗会吞噬我。再次睁开眼,就是下一个地方,下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陌生人。
周而复始。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带着万钧的重量,永无止境。
林晚沉默了。她看着这个穿着复古睡袍、美得不像真人、诉说着诅咒与循环的男人,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打电话给精神病院或者科幻电影制片厂。
可是,他那双眼睛里盛不下的疲惫和痛苦太真实了。
还有他那冰凉的体温,凭空出现的方式,以及那本……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他腿上,透着神秘气息的无字书。
最重要的是,那枝玫瑰。她偷偷观察过,它的花瓣饱满挺立,色泽鲜红欲滴,没有任何脱水的迹象,甚至叶片上都仿佛滚动着不存在的露珠。
这绝不可能是一枝被摘下一段时间的花。
就在她心神摇曳之际,书店的门铃叮咚响起。
是住在隔壁街区的陈阿姨。
她几乎是哭着进来的,眼圈红肿,声音嘶哑。
她儿子高考志愿填报在即,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丈夫嫌她唠叨只会添乱,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家的压力和漠视逼疯了。
林晚连忙起身安抚,给她倒水。
而坐在角落的罗伊,仿佛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他怀中的那本无字书,竟无声无息地自动翻开到了一页空白处。
林晚的眼角余光瞥见,那空白的纸页上,正如同被无形的笔书写一般,缓缓浮现出几行扭曲跳动的字迹,还伴随着一幅模糊的、争吵画面的速写!
她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罗伊抬起眼眸,那双深紫色的瞳孔看向喋喋不休、充满怨气的陈阿姨,仿佛穿透了她激动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水中,瞬间让陈阿姨的哭诉戛然而止。
您真正害怕的,并不是无法决定儿子的未来,对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害怕的是这个家正在失去温度,是您和丈夫之间越来越深的沟壑,是那种……无论您多么声嘶力竭,都无法被听见的孤独。
陈阿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张着嘴,震惊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穿着古怪却一语道破她最深恐惧的年轻人。
罗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将怀中那枝娇艳的红玫瑰递了过去,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把它带回家,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近乎催眠的魔力,今晚,不要再争吵。试着心平气和地,把您刚才对我说的那些担心和害怕,只是……告诉您的丈夫。就像……只是告诉他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
陈阿姨怔怔地接过那枝玫瑰,奇异的是,当她的手指触碰到花枝的瞬间,她激动的情绪似乎真的平复了不少。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罗伊一眼,又看看林晚,最终什么也没说,握着那枝花,恍恍惚惚地走了。
书店里重归寂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罗伊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坐回沙发,抱紧了膝盖,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透明了些,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只是……又一次任务。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一夜,林晚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书店刚开门,陈阿姨就满脸红光地冲了进来,激动地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语无伦次:
小晚!神了!真是神了!昨晚我照那位先生说的,把花放在茶几上,鬼使神差地就没跟我老公吵!我就坐下来,好好跟他说了我的担心……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没嫌我烦!他听着!我们还聊了很久!原来他不是不关心,是怕给我和儿子太大压力!我们……我们好久没那样说过话了!她激动得眼角渗出泪花,还有那玫瑰,太香了,闻着就让人心里特别静,特别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