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3章（第2页）

林澍听着，心里一阵发凉，嘴里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他放下筷子，借口身子不适，提前离了席。回到房间，李忠端来热水，见他脸色不好，问道：“老爷，是不是那粮商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林澍摇了摇头：“他没说难听的，只是说的‘好话’，比难听的还让人难受。这江宁的水，比我想的还深。”

十日后，江宁县城终于出现在眼前。城墙很高，是用青砖砌的，砖缝里长着些杂草，城头上挂着“江宁”两个大字的旗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城门口人来人往，看着挺热闹，可走近了才发现，这热闹是分人的。

守门的两个兵丁，一个高，一个矮，高个子的手里拿着根鞭子，矮个子的手里攥着个钱袋，钱袋鼓鼓的。一个农夫挑着一担柴想进城，高个子兵丁拦住他，粗声粗气地说：“进城费，三文钱，交了才能进！”

农夫脸涨得通红：“官爷，我就是个卖柴的，哪有三文钱？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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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进城？”矮个子兵丁推了农夫一把，农夫没站稳，摔在地上，柴担翻了，几根柴断了，“赶紧滚，别在这碍事！”

农夫坐在地上，看着断了的柴，眼圈红了，却不敢哭——他知道，跟这些兵丁讲道理，没用。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马车是黑色的，车轮上裹着棉絮，走起来没声音，车帘是丝绸做的，上面绣着牡丹。高个子兵丁立刻换了副笑脸，快步上前，亲自拉开马车的门，弯腰道：“夫人，您回来了，快请进！”

车帘掀开，露出一个穿着粉色绸缎衣裳的妇人，妇人手里拿着个手帕，轻轻扇着，语气傲慢：“外面风大，赶紧让开，别挡着路。”

“是是是！”两个兵丁连忙退到一边，还帮着护着马车，生怕被人碰到。

林澍看着这一幕，心里更沉了。他走上前，把官凭文书递给高个子兵丁：“新任江宁县知县林澍，赴任。”

高个子兵丁接过文书，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连忙把文书还给林澍，态度恭敬了些：“原来是县尊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说着，就想让人去通报，却被矮个子兵丁拉了一把，矮个子兵丁给高个子递了个眼色，高个子兵丁顿了顿，只是说：“大人，您请进，小的这就去通报王县丞！”

林澍没说话，牵着马，走进了城门。他知道，这第一个下马威，已经来了——按照规矩，新任知县到任，地方的佐贰官应该出城迎接，可他到了城门口，连个像样的迎接都没有，只有两个兵丁敷衍了事。

到了县衙门口，景象更让人寒心。县衙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门两旁的石狮子上积着些灰尘，门内的影壁墙也有些斑驳。两个差役靠在门边打盹，一个流着口水，一个打着呼噜，身上的皂衣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洗了。

林澍的马停在门口，马蹄声惊醒了两个差役。高个子差役揉了揉眼睛，斜着眼看了看林澍，不耐烦地问：“尔等何人？知道这是县衙重地吗？敢在这里骑马？”

李忠上前一步，朗声道：“休得无礼！这位是新任知县林大人，到任赴职，还不速速通报！”

高个子差役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林澍的官袍，才反应过来，连忙换上笑脸，却是皮笑肉不笑：“原来是县尊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通报王县丞！”说着，对矮个子差役使了个眼色，矮个子差役也醒了，连忙站在一边，陪着笑。

高个子差役跑进去通报，林澍和李忠就站在门口等。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期间，有几个胥吏从县衙里出来，有的手里拿着包裹，包裹鼓鼓的，像是装着银两，有的互相使着眼色，路过林澍时，只是瞥了一眼，就匆匆走了，没人过来打招呼，甚至没人问一句“大人要不要进去等”。

李忠气得脸都红了：“老爷，这些人太过分了！哪有让知县大人在门口等的道理？我进去找他们理论！”

林澍拉住他，摇了摇头：“不必。他们就是故意的，想给我个下马威。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急。”他抬头看了看县衙的匾额，匾额上的“江宁县衙”四个字，漆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头，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积弊。

就在林澍的耐心快要耗尽时，一个穿着八品官服的中年男人匆匆跑了出来。男人身材微胖，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官服是新的，可领口沾了点油渍，手里拿着个扇子，一边跑一边扇：“哎呀呀！县尊大人！下官王焕之，不知大人今日到任，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他跑到林澍面前，躬身行礼，腰弯得很低，几乎要碰到地面：“下面的人不懂事，没及时通报，让大人在门口久等，回头下官定重重责罚他们！大人快请，里面请，下官已经备好了茶水！”

林澍看着王焕之那张笑得过分的脸，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画上去的，心里了然——这王县丞，表面功夫做得倒是足。他淡淡回礼：“王县丞公务繁忙，本官不请自来，叨扰了。”

王焕之连忙摆手：“不叨扰不叨扰！大人能来江宁，是江宁百姓的福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林澍往里走，身后跟着几个胥吏，有主簿，有典史，还有六房的书吏，个个都低着头，眼神闪烁，恭敬中带着几分审视，像是在打量这个新来的知县，到底是个“好对付”的，还是个“难缠”的。

林澍跟着王焕之走进后衙，他的住处被安排在一个偏院。院子很大，却明显很久没打理了，地上的草长了半尺高，墙角结着蜘蛛网，几棵老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地，没人清扫。屋里的家具也很陈旧，桌子的一条腿用石头垫着，不然会晃，椅子上的坐垫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都发黄了，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李忠看着这景象，气得直跺脚：“老爷，这哪是人住的地方？他们就是故意欺负您！”

林澍却很平静，他摆摆手：“无妨，住的地方简陋点没关系，只要能办事就行。你先去烧点水，我把恩师的字挂起来。”

李忠点点头，去了厨房。林澍从包裹里拿出周老先生写的“守心如玉，慎独则安”，找了根钉子，钉在墙上。他站在字前，看着那苍劲的字迹，心里默念着这八个字——从明天起，他就要在这江宁，开始一场艰难的“战斗”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县衙最深处的荒废偏院里，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一双藏在树影里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住处。那眼睛很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光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它在评估，这位新到任的清官知县，究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被江宁的浊流吞没，还是能成为一丝打破黑暗的变数，给这片土地带来一点不一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