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像是从极远处闷闷传来,被慧宁郡主府清辉阁密不透风的石墙和厚重的雨幕吞噬了大半。
密室无窗,只有墙壁上两盏兽头铜灯跳跃着昏黄的光,将两道挺直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石壁上。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墨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铁锈味。
“哗啦——”
一叠泛黄的纸页被丢进角落的铜火盆里。火焰贪婪地舔舐上去,瞬间卷起焦黑的边缘,字迹在灼热中扭曲、消失。
跳跃的火光映在苏璃沉静的侧脸上,她看着那些记载着血腥秘辛的纸张化为灰烬,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柳贵妃那个短命的儿子,死在五岁上,不是什么意外风寒。”
她抬眸,看向火盆对面阴影里的顾明璟,火光在她瞳孔深处跳跃,
“是太子递的刀,皇帝点的头。一碗掺了‘暖情草’的牛乳羹,半个时辰,心脉枯竭。事后,所有经手太医,暴毙。”
顾明璟的视线从燃烧的卷宗上抬起,落在苏璃脸上。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火光,却比密室更幽暗。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早已洞悉一切的沉寂。他开口,声音低沉,压过了火苗吞噬纸张的噼啪声:
“七天后,是那小孽种的忌日。我要柳元正养在京城的那群疯狗——所有柳家暗卫,在那一天,全部滚出京城。一个不留。”
苏璃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要求。她甚至微微勾了下唇角,那弧度极淡,带着冰冷的算计:“可以。”
她伸出右手,摊开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掌心向上,空无一物,却比任何实物更具分量。“代价是,北境军需外库的钥匙。柳元正小儿子柳承志,三天前在‘千金坊’输红了眼,押上的‘彩头’。”
顾明璟的视线从她空悬的手掌,移到她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那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着跳动的火苗,却照不进一丝温度。他缓缓点头,动作带着一种千钧之重的承诺:“成交。”
顾明璟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冷酷的光芒,“但我要你保证——柳灵舒,必须活着。活着看完这场戏。”
他凝视着苏璃,声音低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苏璃,你比我想象的更‘不简单’。七天后忌日调走柳家暗卫……这步棋,印证了我的猜测。”
苏璃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要求。她收回手,指尖轻轻拂过矮几光滑的表面:“放心,她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一个被丧子之痛折磨多年、又被家族抛弃、被皇帝厌弃、几近疯狂的女人,本身就是一把最好的刀。”
苏璃迎上顾明璟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带嘲讽的弧度:“彼此彼此,七殿下。若非‘死’过一回,又怎会如此精准地知道柳家军需库的钥匙,是我此刻唯一能拿出的‘代价’?还要那小孽种的忌日作为掩护?”
苏璃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疯子的恨意,没有道理可讲,却能烧毁她想烧毁的一切。”
两人的目光在摇曳的火光中短暂相接。没有信任的暖意,没有合作的亲近,只有冰冷的算计和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无声流淌。
他们像两头各自盘踞一方的孤狼,因为共同的猎物和共同的“归来”而短暂地望向同一个方向,眼底跳动着同样的火焰——那是借势的默契,是互用的需要,唯独没有联手的心意,更无交心的可能。空气凝滞,只有火焰燃烧的细微声响。
“啪嗒。”
一声轻响打破了沉默。一枚约莫两寸长、通体乌沉、形制奇特的薄铁钥匙,被苏璃随意地丢在了顾明璟面前的矮几上。
钥匙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顶端一个微小的柳叶状凹槽,是其身份的标志。
“真货。”苏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柳承志输得裤子都快没了,押上这玩意儿的时候,赌坊老板差点吓尿。”
顾明璟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枚冰冷的钥匙。触手冰凉,沉甸甸的质感仿佛带着北境铁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