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水力研磨机房的木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河水撞击导流板的声音哗哗作响,混着木轴转动的吱呀声,构成一曲独特的劳作乐章。李砚站在水轮旁,看着那片被调整过角度的导流板,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惊叹。
三天前,苏清月指出导流板角度问题时,他虽心生佩服,却仍存着几分疑虑。毕竟这水轮的结构他已研究了数月,自认对水流的走向了如指掌。可当工匠们按照苏清月绘制的图纸,将原本平直的导流板改造成弧度优美的曲线形,又将角度精确调整了三十度后,奇迹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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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轮转动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近三成,带动石磨研磨石灰石的效率也随之大幅提升,原本需要十个人轮流操作的石磨,如今只需六人便能轻松应对。
“苏小姐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
李砚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语气里的赞叹毫不掩饰。他走近导流板,伸手触摸那流畅的曲线,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水流顺着弧度滑过,形成一股强劲的推力,精准地作用在水轮叶片上,几乎没有多余的损耗。
苏清月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阳光勾勒出她英气的侧脸轮廓,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我在州府求学时,曾见过西洋传教士带来的水车模型,他们的导流板用的就是类似的原理。”
她说着,从宽大的骑装袖中掏出一卷图纸,递到李砚面前,“这是我根据记忆画的往复式抽水机,你看能不能和你的水泥结合,用来灌溉农田?”
李砚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图纸上画着一个由曲柄、连杆、活塞组成的机械结构,虽然线条简陋,比例也略显粗糙,却清晰地展现出往复运动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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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他苦思冥想多日,想要研发的农田灌溉设备的核心部件!
他前世是物理系教授,对曲柄连杆机构的原理再熟悉不过,只是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和材料,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实现方式。苏清月的图纸,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路上的桎梏。
“这个……”
李砚指着图纸上的曲柄,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怎么想到用偏心轮带动连杆的?”
“观察罢了。”
苏清月凑近了些,手指点在图纸上,“你看,水车转动时,轮轴是圆周运动,可抽水需要上下往复的力。我见过纺车的踏板,脚上下动,轮子却转圈,反过来想,轮子转圈,是不是也能让某个东西上下动?”
她的解释简单直白,却精准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李砚忍不住侧过头,正好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机械的热爱,像两颗明亮的星辰。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和河水的湿润气息。
“这里的支点位置不对,”
李砚很快收敛心神,用笔在图纸上圈出一个点,“如果支点太靠近连杆末端,会增加摩擦损耗,效率会打折扣。”
“那改成轴承结构呢?”
苏清月几乎是立刻就提出了解决方案,手指在图纸上快速比划着,“用青铜做轴套,里面加些石墨粉润滑,应该能减少摩擦。”
“青铜成本太高了,”
李砚沉吟道,“我们现在资金有限,大规模制作的话,怕是负担不起。或许可以试试用浸了油的木轴,虽然寿命短些,但成本能降低七成。”
“浸油的木轴容易磨损,”
苏清月皱眉,“不如用硬木做轴,外面裹一层牛皮,再涂上菜籽油?我在州府见过马车用这种方法做轴承,据说能撑半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愈发投机。李砚惊讶于苏清月的知识面和动手能力,她不仅懂原理,还对各种材料的特性了如指掌,提出的方案总能兼顾理论和实际。而苏清月则佩服李砚对力学原理的深刻理解,那些她只能凭经验感知的问题,他总能用清晰的逻辑解释清楚。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爬到了头顶,机房外传来了午饭的梆子声,两人却都浑然不觉。直到翠儿提着食盒走进来,脚步猛地顿住,他们才从激烈的讨论中回过神来。
翠儿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布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她手里的食盒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李砚最爱吃的红烧鱼,还有一碟清炒时蔬和两碗白米饭,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在机房里弥漫开来。
可当她看到李砚和苏清月凑在一张图纸前,头挨着头低声讨论,李砚的手还指着图纸上的某个位置,苏清月则微微侧着脸,听得十分专注,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忽然觉得手里的木盒重如千斤,连带着心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李大哥,该吃饭了。”
翠儿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可尾音里的酸涩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李砚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午时,笑着朝翠儿招招手:“翠儿来得正好,清月,一起尝尝翠儿的手艺,她做的红烧鱼可是一绝,在县城里找不到第二家。”
苏清月抬眼看向翠儿,目光坦然,没有丝毫避讳。她看到翠儿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眶,却只是淡淡一笑,应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将一张破旧的木桌收拾干净,把饭菜摆了上去。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安静得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翠儿低着头,默默地给李砚夹着鱼肉,还细心地把鱼刺挑出来,放进他碗里。她的动作熟练而自然,带着一种长期形成的默契。
苏清月则没那么多讲究,她拿起筷子,一边吃饭,一边还在和李砚讨论着抽水机的细节:“下午我们去铁匠铺看看吧,曲柄需要用精铁打造,普通的熟铁怕是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
“嗯,”
李砚点点头,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我认识城西的王铁匠,他的手艺不错,就是脾气倔了点。”
“脾气倔不怕,只要活儿好。”
苏清月喝了口汤,偶尔抬眼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翠儿紧绷的侧脸,像是在观察什么。
李砚夹在中间,只觉得这顿饭比研究最难的力学公式还要费劲。他一边要回应翠儿无声的殷勤,一边要解答苏清月的技术问题,还要时刻注意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只盼着这顿饭能快点结束。
他能感受到翠儿的失落。这个总是默默付出的姑娘,从不争不抢,却把他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吃鱼不爱吐刺的习惯都了如指掌。而苏清月的出现,无疑打破了这份平静,让她原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惶恐。
可他又无法拒绝苏清月带来的吸引力。那种智力上的共鸣,那种对未知技术的共同探索欲,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和苏清月在一起讨论问题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实验室,那种思维碰撞产生的火花,让他感到无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