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爷子那天还特意问了‘远房亲戚’的地址,说怕找不到人。
建军哥蹲在墙角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手指掐着皱巴巴的发票,声音含糊:肯定是那律师搞的鬼,想骗我爸的钱……
我下午去银行查了爸的卡,里面就三千多块,要是老宅真给外人,我这债可咋还
我怕他们吵起来影响父亲,就说:我回老宅给爸拿件换洗衣,你们在这儿等着。
回到老宅时,天已经黑透了。推开门,堂屋的灯还亮着
——
是母亲走时忘关的,灯泡瓦数低,光昏昏的,照得八仙桌上的熏鱼锅凉得发暗。我走进父亲的书房,抽屉没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他的青布对襟衫,每件都洗得发白,领口缝着补丁(是母亲用同色布补的)。我伸手拿最上面那件,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
是本蓝皮日记,封皮上用毛笔写着
1960
年秋,纸页泛黄发脆,边缘卷了毛。
我坐在书桌前翻开,字迹歪歪扭扭,是父亲年轻时的字(比现在有力,没那么抖):十月初三,没米了。秀英饿哭了,坐在门槛上啃树皮;建军抓着墙根啃土,嘴角都破了;小雨才一岁,瘦得像小猫,哭都没力气。公社的粮站锁着门,王主任说‘我也没粮,你自己想办法’。
心猛地一沉,我继续翻,某页夹着张半截的粮票
——
上面写着
伍市斤,红色的字迹褪成了粉,边角被磨得发亮。再往后翻,一行字让我指尖发颤:十一月初五,晓梅生了,才三斤。天太冷,她冻得哭,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跟桂芳坐在堂屋哭了一夜,最后决定把她送走
——
邻镇的林家有粮,能让她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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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梅是照片上那个婴儿
小雨
院门口传来王婶的声音,她拎着个保温桶,烫着的卷发被风吹得乱翘,手腕上的光面银镯子晃得响:我给你妈送碗红糖粥,刚熬好的,放了点桂圆,补身子。
我赶紧把日记合上,塞进怀里。王婶走进来,嗓门大得震墙:老陈这事闹的,当年饥荒时多难啊,他跟桂芳偷偷去河边挖野菜,桂芳还卖了陪嫁的银镯子换玉米面,怎么现在突然改遗嘱了
她放下保温桶,凑近我压低声音,前阵子我总看见老陈去镇上的邮局,手里攥着张纸条,好像在查地址,别瞎问,你爸有苦衷。
我点点头,心里更乱了
——
王婶跟我们做了四十年邻居,她都知道父亲在查地址,那
远房亲戚,肯定是晓梅。
回到医院,母亲正坐在病床边擦眼泪,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
——
布上绣着半朵荷,跟门环上的残荷很像。我把换洗衣递给她,刚要提日记的事,秀英姐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银扣(是她下午掉的),声音软了点:我刚去问医生,爸明天就能醒。那遗嘱的事,等爸醒了,咱们得问清楚。
建军哥也凑过来,眼神躲闪:我……
我刚才给萌萌打电话,她问爷爷啥时候好,我没敢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要是真有个‘妹妹’,那老宅是不是也有她的份
我看着他们,又摸了摸怀里的日记,纸页的脆感硌着掌心
——
这老宅的秘密,比我们想的还重,而我们兄妹仨,还在为拆迁款吵个不停。
3
阁楼的木箱
父亲醒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没提遗嘱的事,只说想回老宅,闻不惯医院的味,想蹲在青石板上抽口烟。我们拗不过他,找护工帮忙,把他扶上车
——
他上车时,手还在摸口袋,像是在找那本日记。
回到老宅,父亲径直走进里屋,关了门,说想歇会儿。母亲在厨房忙活,锅里炖着红糖粥,声音
咕嘟
响;秀英姐坐在堂屋打电话,跟茶馆的伙计交代:我这几天不去了,你把账本理好,别少收了钱。;建军哥蹲在门口抽烟,时不时往屋里瞟,手指还在掐发票的边角。
我想着日记里的
晓梅,突然想起父亲从不让我们去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