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2页）

等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宣告我高中时代的落幕，和我新生的开始。

更等成绩公布的那一天，当林瑶的分数和我那张盖着清华大学钢印的录取通知书同时摆在他们面前时，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希望，和我这个被他们鄙弃的废物，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车子平稳地停在考场门口，距离开考还有四十分钟。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陈教授说。

谢谢您。

我下了车，混入汹涌的人潮。周围全是紧张的学生和比他们更紧张的家长。我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家的车，以及被父母和一群亲戚簇拥在中间的林瑶，她像个即将出征的女王。

母亲正拿着一把扇子给她扇风，父亲在一旁不停地叮嘱着什么。

我低下头，压了压帽檐，从他们身边不远处走过。

……放轻松，别想那么多，妈相信你！

瑶瑶，加油！我们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那些熟悉又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考场入口。就在我即将踏入警戒线时，我忽然看到，人群的另一侧，陈教授也下了车。他今天穿着一身正装，胸前还挂着一个巡考的证件。

他看到了我，隔着喧闹的人群，向我投来一个鼓励的、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神，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所有的平静和伪装，都化作了心中一股滚烫的热流。

原来，他不仅是送我过来。

他今天，是这里的巡考官。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笔，走进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场。

但我的命运，早已写好了。

2

考场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混杂着考生们紧张的呼吸和笔尖偶尔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动作从容地拿出文具，一一摆好。两支削好的2B铅笔，一块干净的橡皮，还有那支陪伴了我无数个日夜的、最普通的晨光中性笔。

周围的考生大多面色凝重，有的在做最后的深呼吸，有的在闭目养神，试图将公式和古诗文在脑海里再过一遍。我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考试，对我而言，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模拟测验。

发卷前的最后几分钟，监考老师开始核对准考证和身份证。就在这时，我斜后方的位置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同学，你的身份证呢监考老师的声音不大，但在极致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回头，但那个慌乱中带着一丝尖利的女声，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林瑶。

老师，我……我记得我放书包里了，我再找找……

接着便是翻找书包的窸窣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像一只被困住的鸟在笼子里徒劳地扑腾。林瑶的呼吸变得粗重，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恐慌气息。

找到了吗马上就要发卷了。监考老师的语气严肃起来。

没有……老师，我……我好像忘带了！林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和优越。

我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回头。出门前，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那张崭新的身份证，就放在门口玄关的柜子上，被她随手扔下的钥匙串压住了半边。我本可以提醒她，但我没有。

不是我心肠歹毒，而是我知道，即便我提醒了，换来的也只会是她的不耐烦和一句要你多管闲事。更何况，我想看看，当他们捧在手心里的明珠遇到一点点小小的意外时，我的父母，会是怎样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果然，骚动很快惊动了外面的巡考人员。一位监考老师快步走了出去，片刻后，考场门口传来我母亲张兰焦急到变调的声音。

什么身份证没带这孩子！我早上千叮咛万嘱咐的！

老师，您行行好，通融一下行不行我女儿可是重点中学的尖子生，这次是冲着名校去的，可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啊！这是我父亲林建国的声音，带着恳求与谄媚。

另一位监考老师拦在门口，公式化地解释着考场规则：不行，规定就是规定，必须人证合一才能进场考试。

那怎么办啊！现在回家拿肯定来不及了啊！母亲的声音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瑶瑶！瑶瑶你别急，爸妈在想办法！

林瑶在座位上低声啜泣起来，周围的考生纷纷投去或同情或烦躁的目光。这场闹剧，已经开始影响整个考场的氛围。

我依旧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地写下了一个物理学中关于熵增的公式。无序，混乱，正在我身后上演。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怎么回事

是陈教授的声音。他作为巡考官，显然是被这里的骚动吸引过来的。

父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冲了上去：这位领导！您好您好！我女儿，就是里面的考生，一时糊涂忘了带身份证，您看能不能……

规定就是规定，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陈教授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七点五十，离开考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从这里开车回家，如果不堵车，来回四十分钟，时间是够的。你们现在派一个人回去拿，考生可以在这里等待，我们会安排她在备用考场参加考试。

可是……可是这样会影响她心情的啊！她心态本来就……母亲还在争辩。

陈教授的目光扫过他们，带着一丝不易察ger的审视：比起影响心情，因为证件不齐而被取消考试资格，哪个结果更严重，我想你们分得清。

他的一句话，堵住了我父母所有的借口。

林建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了咬牙：我回去拿！你在这陪着瑶瑶！

说完，他便火烧火燎地冲了出去。

母亲则扒在门口，继续对里面的林瑶进行着精神鼓励：瑶瑶别怕，爸爸回去拿了，很快就回来！你稳住心态，深呼吸，别受影响，你可是最棒的！

我低着头，感觉有些好笑。他们似乎完全忘了，考场里，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女儿。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一句，没有一个人看过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