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1页）

高考那天，空气里弥漫着决战的气息。对我而言，那不是决定命运的战场，而是一场精心准备了十八年的，献给我至亲家人的盛大演出。他们以为倾尽所有，赌的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却不知他们随脚踢开的那块顽石，才是内藏乾坤的绝世宝藏。我的妹妹林瑶，是全家的希望，是聚光灯下的天之骄女。而我，林默，是她光环下的阴影，是饭桌上多余的一双筷子。当他们将所有的鸡蛋、牛奶和期望都堆在她面前时，没人知道，清华大学的保送通知书，早已在我的抽屉里静静躺了一个月。今天，当终场的哨声吹响，我只想看看他们脸上，那错愕、悔恨、难以置信的表情，究竟会有多精彩。

1

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厨房里就传来了母亲张兰压抑又兴奋的忙碌声。

刺啦——

是顶级培根和无菌蛋在平底锅里相遇的声音，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缝隙。这味道不属于我，我清楚得很。

我走出房间，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摆盘精致的早餐端上桌：金黄的煎蛋，焦香的培根，旁边配着一小杯温热的进口牛奶和两片涂着蓝莓酱的吐司。这是专为我妹妹林瑶准备的状元餐。

醒了母亲眼皮都没抬一下，指了指灶台上温着的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你的在那儿，赶紧吃完，别耽误你妹妹。

我默不作声地盛了粥，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我们家不大，一张餐桌，却像隔着楚河汉界。林瑶的位置，永远是中心位置，享受着最好的光线和最丰盛的食物。

妈，说了多少次，高考早上别吃太油腻，影响大脑供血。林瑶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穿着一身崭新的名牌运动服，脸上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

母亲立刻堆起笑脸，像古代伺候皇帝的太监：瑶瑶，妈查过了，这叫补充蛋白质和能量，专家都这么说。快吃，妈特意托人买的，这一顿就顶你平时吃三顿的营养。

父亲林建国也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眼神却全都在林瑶身上。瑶瑶，昨晚睡得好吗别紧张，正常发挥，你肯定没问题。

知道了爸。林瑶漫不经心地坐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有点烫。

母亲赶紧上前，又是吹又是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我就像一个透明人，安静地喝着我的白粥。这碗粥，和这碟咸菜，陪伴了我高中三年的每一个清晨。起初我还会感到刺痛，后来便麻木了。麻木到甚至可以冷静地分析，母亲今天煎的鸡蛋火候比昨天好，培根的焦脆度也恰到好处。

林默，你能不能快点磨磨蹭蹭的，等下还要送瑶瑶去考场，别占着车里的位置太久。父亲终于注意到了我，但开口就是一句催促。

我们家只有一辆车，我的考场和林瑶的考场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他的意思很明显，先送公主，再顺路把我这个灰姑娘扔在路边。

我自己坐公交去就行。我平静地回答。

那敢情好，母亲立刻接话，你自己去我们还省心点，免得路上堵车，影响了瑶瑶的心情。你反正也就那样了，考个三本就烧高香了，别拖你妹妹后腿。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十八年来，我已经被扎得百毒不侵。我点点头，将最后一口粥喝完，起身去拿书包。

林瑶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妈，你别对她那么大期望。就她那脑子，能考上个大专就不错了。到时候别找不到工作，还得在家里啃老。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客厅里，父亲拿出了两个红包。一个厚厚的，鼓鼓囊囊，他郑重地递给林瑶：瑶瑶，这是爸妈给你的，预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密码是你生日，里面是六千六，六六大顺！

谢谢爸妈！林瑶甜甜一笑，毫不客气地收下，那厚度让她很满意。

然后，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又薄又小的红包，随意地递给我：你的，一百块，图个吉利。别嫌少，你跟你妹妹不一样，我们对你没那么高要求，考多少算多少。

我看着那个薄薄的红包，甚至能透过红色的纸张看到里面那张孤零零的百元大钞的轮廓。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充满了无声的嘲讽。

我伸出手，接了过来，平静地说了声：谢谢爸。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有些意外。或许在他们预想中，我应该会失落，会嫉妒，甚至会闹脾气。可我没有，我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们的世界里，林瑶是价值连城的投资品，而我，只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添头。跟他们计较，毫无意义。

我只是将那个薄薄的红包塞进口袋，背上书包，淡淡地说：我先走了。

等一下！林瑶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她。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支看起来很高级的黑色水笔，扔到我面前的桌子上，语气像是施舍：喏，这支笔给你。是我淘汰下来的，不过也比你用的那些破烂强。考试的时候用好点的笔，说不定能多蒙对两道选择题。

我看着那支笔，又看看她那张写满优越感的脸。

我笑了笑，没去拿那支笔，而是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了一支最普通的晨光中性笔，在手里转了转。

不用了，我习惯用自己的。

说完，我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母亲的嘀咕声：不识好歹的东西，瑶瑶好心给她，她还摆脸色……

外面的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胸口那点残存的郁结之气，瞬间烟消云散。

我没去公交站，而是走到了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早已等在那里。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儒雅温和的脸。

林默同学，早上好。

是清华大学物理系的陈教授。一个月前，正是在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决赛现场，他亲手将金牌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并向我发出了特招邀请。

陈教授，早上好，又麻烦您了。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麻烦，顺路。陈教授笑了笑，今天只是走个流程，别紧张。不过，以你的心态，也根本不需要我来提醒。

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这位素昧平生的教授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他不仅是我的伯乐，更像是我的师长和朋友。

只是觉得有点讽刺。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声说，他们现在肯定正把我妹妹当成国宝一样，护送到考场，期待着她能光宗耀祖。他们永远不会想到，他们放弃的那个女儿，早就不需要通过这场考试来证明自己了。

陈教授递给我一瓶水，说：有时候，最好的回击不是声嘶力竭的辩解，而是不动声色的结果。你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天。那一天到来时，你所承受的一切，都会变成最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我握紧了手里的水瓶，点了点头。

是的，我在等。

等我走进考场，云淡风轻地写下那些在我脑中演练了千百遍的答案。

等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宣告我高中时代的落幕，和我新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