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我耳蜗轰鸣,眼前阵阵发黑。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被他捏住的下颌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臣……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他倏地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森然,那朕便说得再明白些。
他松开我的下颌,那只手却沿着我的颈侧缓缓下滑,指尖划过官袍坚硬的领缘,最终,停在我因为极度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心口。
隔着层层衣料,那指尖的温度却仿佛能直接灼伤我的肌肤。
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诛心,束了多少层嗯不疼吗
我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惊雷劈中,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中他逼近的容颜。
从你殿试那日,朕就知道。他俯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唇畔,带着龙涎香霸道的侵略气息,谢珩的文章,朕读过。锐利,却失之急躁,格局稍逊。而你那篇策论,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按得我心口生疼,沉稳老辣,眼光独到,甚至……比谢珩更懂朕的心。
朕只是好奇,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我的眉眼,我的鼻梁,我颤抖的唇,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敢冒这抄家灭族的大罪,也要顶替他人入这朝堂。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写出那样的文章,还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这断袖的戏码,演得如此……活色生香。
活色生香……
这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我最后的防线。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我所有的表演,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战战兢兢和自作聪明,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早已看穿、却耐心陪着演了三年的大戏!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我闭上眼,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烫得吓人。
欺君之罪,按律当斩,祸及九族。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帝王的无情,谢云,你可知罪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真名。
我猛地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势在必得。
陛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一切罪责,臣女……一力承担……只求陛下……放过谢家……
一力承担他轻笑一声,指尖抚去我脸颊的泪痕,那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却让我毛骨悚然,你拿什么承担
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恢复了帝王的冷漠威严:朕,可以给你,也给谢家,一条生路。
我怔怔地望着他,如同濒死的鱼,渴望着一线生机。
即日起,‘谢珩’染急症,病逝于任上。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决定一只蝼蚁的生死,谢家女谢云,聪慧敏达,特旨入选宫中——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黏稠的网,将我牢牢缚住。
为女官,随侍御前。
女官
随侍御前
我瞳孔骤缩。这哪里是生路!这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更华丽、更致命的牢笼!从此以后,我将彻底失去姓名,失去身份,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只能囚禁在他的掌心,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一人之念!
不……我下意识地摇头,身体因恐惧而向后缩去。
你没有说不的资格。他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这是朕,给你的最后恩典。
恩典……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无比冷酷的脸,心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
是啊,帝王恩典,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用整个谢家的鲜血,来换取我微不足道的自由和尊严吗
我做不到。
眼泪无声地流淌,我缓缓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女……谢陛下……隆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彻骨的绝望。
他满意地看着我彻底臣服的姿态,唇角终于勾起一丝真实的弧度。
很好。
……
谢珩的死讯震动朝野。
那位圣眷正浓、刚刚立下大功的年轻探花郎,竟因一场急病骤然离世,引得无数人唏嘘感慨,也有人暗中拍手称快。陛下似乎颇为痛心,下旨厚葬,追封虚衔,抚慰谢家,做足了姿态。
而谢府之中,一片缟素。
灵堂之上,棺椁里空空如也。父亲一夜之间苍老十岁,母亲哭晕在病榻前。唯有我和他们知道,那棺椁之下,悄然运走的,是一具精心准备的替身尸首,而真正的谢珩,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即将被送入宫闱的谢云。
临入宫的前一夜,我独自跪在冰冷的灵堂里,对着那空棺椁,久久无言。
兄长微弱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破碎的歉意:云儿……是兄长……对不住你……
我闭上眼,将最后一点泪意逼回。
对不起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真的对不起谁。只有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承受的命。
翌日,一顶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将我从谢府侧门接走,抬入了那重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