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2页）

他顿了顿，微凉的齿尖不轻不重地咬住那一点敏感的耳垂软肉，激起我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轻颤。

你亲自来猜猜——

朕断的，究竟是谁的袖

三年前，接到家中密信时，正是秋雨连绵的季节。

兄长谢珩惊才绝艳，本是谢家这一代最大的希望，却在殿试前夕突染恶疾，一病不起，呕血不止，眼看仕途尽毁，家族蒙尘。父亲一夜白头，母亲哭晕数次。

云儿，谢家不能就此沉寂……唯有、唯有……母亲的信笺上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一片，但那未尽的绝望，她懂。

于是，自幼便因体弱而被养在城外别庄、几乎被世人遗忘的谢家次女谢云，剪去长发，束起胸脯，穿上兄长昨日还穿着的衣衫，对着铜镜，将眉描画得英挺，压下眼底所有的惊惶与泪意，走进了那决定命运的考场。

笔下的策论洋洋洒洒，是她与兄长自幼一同研磨、彼此辩难的结果，甚至更锐利几分。金殿传胪，她低垂着头，听见自己的名字——不，是兄长的名字——谢珩被唱出，位列一甲第三。

探花郎。

御街打马，春风似乎也吹拂不到心底的冰寒。她能感觉到来自最高处的目光，那位刚刚登基不久、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的年轻帝王，他的审视冰冷而精准，像刀锋刮过骨骼。

她必须滴水不漏。

这戏一唱，就是三年。

三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凭借着实打实的才学和一份豁得出去的颠劲儿——办案不要命，怼人不管阶，有时疯癫有时痴狂，却总能误打误撞掐准圣意，办成几件棘手差事——竟真的在朝堂站稳了脚跟，甚至……圣眷日隆。

隆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肉跳。

陛下待谢珩，好得过分。

亲自赐下醒酒汤，在他被同僚灌得七荤八素时。那碗温热的汤药被天子修长的手指端着，不容拒绝地递到唇边，他目光深沉，看着她慌乱躲闪的眼神，语气却平淡：谢卿醉了，喝了吧。

御书房议事至深夜，他会淡淡留人：时辰已晚，谢卿就在外间歇了吧。吓得她魂飞魄散，只能借口有紧急公文未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赏赐如流水般涌入谢府，珍宝古玩，甚至是他贴身佩戴过的玉佩。惹得朝野上下流言纷纷，皆道探花郎谢珩姿容绝世，怕是早已成了天子的帷中密宠。断袖之癖的传闻，喧嚣尘上。

每一次接近，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靠得越近，她心跳得越快，面上却要装得越是镇定，甚至要演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谄媚，或是同僚调侃时应有的尴尬与羞愤。

她利用这流言，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幸进的佞臣，行为愈发不拘，姿态愈发狂放，仿佛坐实了那断袖之名，便能彻底掩盖袍衫之下最大的秘密。

直到今夜。

直到此刻。

他温热的呼吸还缠绕在耳际，那句朕断的是谁的袖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炸开，震得她四肢百骸都酥麻无力，残存的酒意彻底化作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还是……又一轮更危险的试探

巨大的恐惧攫住她，指尖冰凉，连牙关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一挣，竟从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笼罩下滚了出来，狼狈地跌落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顾不得摔得生疼的手肘，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殿柱。

陛下！声音是破碎的，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惊惧，臣……臣惶恐！臣醉后失态，污了圣目，臣万死！

她以头触地，咚咚作响，试图用最卑微的姿态唤醒帝王的理智，或者说，勾起那么一丝可能存在的、对幸臣的宽容。

高大的身影缓缓站直，转过身来，明黄的袍角在烛光下流动着威严的光泽。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只误入罗网、正在徒劳挣扎的幼兽，目光幽深，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是玩味是审视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渴望

他并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望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快要断裂。

良久，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仿佛方才那个咬着她耳垂、说着曖昧话语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看来醒酒汤是白备下了。

他抬手，轻轻抚平方才因动作而微皱的袖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高得禄。

殿门立刻无声开启，一直守在门外的高公公躬身疾步而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看见瘫软在地、衣冠不整的谢侍郎。

送谢卿出宫。陛下淡淡道，目光最后在她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传朕口谕，谢侍郎宿醉劳神，明日起，准休沐三日。

奴才遵旨。高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

两名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浑身脱力的谢侍郎从地上搀扶起来。

她几乎是被半拖着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偏殿，夜风一吹，冷得彻骨。踉跄着走出很远，才敢偷偷回首望去。

只见那片巍峨的宫殿沉寂在浓重的夜色里，唯有方才那间偏殿的窗棂，依旧透出一点昏黄的、暧昧的烛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逃离的背影。

夜风比来时更冷，刮在脸上，像冰冷的刀子，却割不散胸腔里那股翻涌的、带着酒臭和后怕的浊气。膝盖和手肘还在隐隐作痛，是方才从榻上滚落时磕碰的。可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心口那一片火烧火燎的灼热感来得惊心。

他的掌心温度，仿佛还烙在那里。

隔着衣料，穿透皮肉，几乎要烫穿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

朕断的，究竟是谁的袖

那低沉含笑的嗓音，裹挟着滚烫的呼吸和耳垂上细微的刺痛感，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