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失态,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余家?
那个有雕花铁门、有陈伯守着的余家?
那个养着满院子武徒护卫、连杀手都得掂量三分的余家?
他眼前突然闪过余家大宅那扇雕花铁门,闪过余宏志手里那枚温润的翡翠扳指,甚至闪过余刚出拳时绷起的青筋……
这些画面碎成尖锐的玻璃碴,混着满地的血光在脑海里翻腾……
他仿佛能看见那扇厚重的铁门被踹得变形,看见书房里的古籍散落一地,看见陈伯为了护主,后背被刀锋划开的血口子……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瞬间浸湿了枕巾。
他突然想起那天夜里,自己拼了命往城东跑的狼狈模样,若不是中途共享单车掉了链子,此刻怕是早已成了余家坟头的一抔土。
后怕像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浑身发冷,连带着伤口都开始抽痛。
“是……是什么人干的?”他声音发颤,指尖抠进掌心。
聂文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后怕:“不清楚,警察没多说,只是说现场跟被台风扫过似的,连墙都塌了半截……又说了嘴猜测……是专业杀手干的……”
专业杀手?
温羽凡的心沉到了谷底。
能把余家连根拔起,绝不是黑蜘蛛那种武徒三阶能办到的。
对方至少得是内劲武者,甚至可能是一群人联手!
这群人为了杀他,连余家都敢动?还是说,余家的灭门本就跟追杀他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想起黑蜘蛛临死前说的“八姐的仇”,想起钓鱼人面具后那双冷得像冰的眼。
这伙人连保洁阿姨的死都要报复,如今又折了两个同伙,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余家这么大的势力都能一夜倾覆,他这个“漏网之鱼”在他们眼里,怕是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中医馆。
聂大夫父子救了他,表哥杨诚实天天跑来送吃的,这些都是他的软肋。
对方要是顺着线索摸过来,这清静的老巷怕是要变成第二个余家。
“不行,得走。”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像野草似的疯长。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腰侧的伤口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
但这点疼此刻根本算不了什么,比起灭门的恐惧,比起连累亲友的愧疚,皮肉之苦简直微不足道。
“聂大夫呢?我得马上就走。”他抓过聂文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聂文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看着他惨白的脸急了:“你疯了?现在走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伤口裂开怎么办?”
“裂开也得走。”温羽凡咬着牙,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再晚一步,死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他想起表哥送肉包时冻红的手,想起聂文碾药时专注的侧脸,这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成了催命符。
他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落得跟余家一样的下场。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淡青色的天光像层薄纱,勉强裹住瓯江城的轮廓。
城北老街的巷口还浸在晨雾里,金满仓那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就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车身上的锈迹在雾中若隐若现,引擎盖边缘还凹着块旧伤。
温羽凡最后一次坐上了那辆深蓝色轮椅。金属扶手被他攥了大半年,磨得发亮,此刻掌心的汗蹭上去,滑溜溜的。
杨诚实推着他,脚步放得极轻,轮椅碾过青石板路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医馆门口的艾草还挂在门楣上,枯成了深褐色,昨夜的露水打湿了石阶,踩上去凉丝丝的,带着点草药的涩味。
“小心了,前面地面有些颠。”杨诚实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低,粗糙的手掌按在轮椅推手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他特意绕开了门口那块松动的青石板——上次温羽凡坐轮椅碾过,差点颠得摔下去。
温羽凡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了眼医馆的木门。
门板上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门环上的铁丝还缠着圈锈,像在无声地挽留。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聂大夫捻着银针的专注,聂文端药时的温和,还有药罐熬药时“咕嘟”的轻响,鼻腔突然有点发涩。
到了巷口,金满仓正蹲在车边抽烟,烟蒂扔了一地。
见他们过来,他慌忙踩灭烟头,搓着手迎上来:“老板,都准备好了,油加满了,后座铺了棉垫,能舒服点。”
杨诚实没理他,只是俯身帮温羽凡调整轮椅的刹车。
指尖触到轮椅冰冷的金属杆,突然想起第一次背温羽凡下楼的样子——那时候他瘦得硌骨头,趴在背上像片叶子,如今却要独自闯进未知的风雨里。
“表哥,不用忙活了。”温羽凡的声音有点哑,他抬手按住杨诚实的胳膊,那胳膊上还留着常年搬货磨出的厚茧,“我走后,就用不着了。”
杨诚实张了张嘴,想说“到了记得报平安”,又想嘱咐“路上别着凉”,可话到嘴边,只剩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他弯腰,替温羽凡理了理领口的绷带,指尖碰到对方脖颈的皮肤,烫得像火——那是紧张,也是不舍。
温羽凡自己撑着扶手,慢慢从轮椅挪到轿车后座。
动作很缓,腰侧的伤口牵扯着疼,额角沁出细汗,他却咬着牙没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