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羽凡的心沉了沉。
他太清楚那旧伤的厉害,阴雨天时像揣了块冰,发力过猛就像被撒了把盐。
可他望着窗外巷子里的青石板路,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杀手追逐时的脚步声,只能苦笑:“没办法啊。”声音里裹着股涩味,“留下来,怕是等不到旧伤恶化,就先被那些人拆了骨头了。”
黑蜘蛛那泛着青灰的指甲、钓鱼人面具后冷得像冰的眼神,一想起来就让他后心发寒。
老中医没接话,房间里只剩下药柜上铜环偶尔碰撞的轻响。
他从药箱里拿出个牛皮纸包,倒出几粒黑褐色的药丸,放在掌心捻了捻,像是在斟酌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这里倒是有个去处。”
温羽凡的眼睛倏地亮了。
原本像蒙了层灰的瞳孔里,突然跳进点光,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半分:“前辈请指个明路!”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忘了身上的伤,牵扯得腰侧一阵疼,却顾不上皱眉——之前他把能去的地方想了个遍,工厂不能回,表哥家不敢去,大城市监控多却也容易被找到,正愁没个落脚处。
老中医把药丸放回纸包,抬头时,眼神里多了些悠远:“我有个师兄,早年在川中山里修行,开了个小药庐。那里山深林密,寻常人找不着,正好让你避避祸。”他顿了顿,补充道,“他最擅长调理筋骨旧伤,你的情况,他能治。”
“入川?”温羽凡在舌尖嚼着这两个字,脑海里瞬间铺开一幅画面:连绵的青山像墨色的浪,山间的雾气缠在树桠上,还有穿粗布衣裳的药农背着竹篓在石阶上走……这些都是他从电视里见过的景象,陌生却透着股安稳。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裂缝,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
有对未知旅途的慌:
山里面会不会有野兽?
聂大夫的师兄脾气好不好?
可更多的是松快,像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了些。
他望着老中医,眼神里的犹豫一点点褪去,只剩下笃定:“好,我去。”
然而,这时却听见老中医慢悠悠地补充:“不过,那药庐藏在峨眉山深处,连个正经的门牌号都没有,可不好找……我那师兄性子孤僻,早年就躲进了山,这地方,我也只听他提过,从没亲自去过。”
“峨眉山?”温羽凡低声重复着,眉峰不自觉地扬了扬。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层峦叠嶂的山影,云雾像轻纱似的绕在黛色的峰峦间,还有传闻中隐于深林的古刹与药庐——那是与瓯江城的钢筋水泥截然不同的世界,带着种近乎缥缈的安宁。
“连门牌号都没有?”他哑然失笑,肩头的绷带随着动作微微绷紧,牵扯出细密的疼。
他的眉峰不自觉地扬了扬,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腰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疼竟被心中陡然升起的波澜压了下去。
没有门牌号?藏在深山里?听起来荒唐,却又偏偏合了他此刻的处境——越隐蔽,才越安全。
他望着老中医,眼里的犹豫早已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笃定取代:“也好,就算翻遍峨眉山,我也一定找到那里。”
老中医已将药箱背在肩上,青布褂子的褶皱里还沾着些草药碎屑。
他瞥了眼温羽凡,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药材行情:“倒不必那么麻烦,我儿子几年前去取过药材,认得路。晚点让他把卫星坐标发你手机上,顺着定位走,错不了。”
温羽凡连忙点头,把手机往枕边挪了挪,生怕不小心摔下去。
屏幕上还停留在转账成功的界面,八万块的数字刺眼却也踏实——这是救命钱,花得值。
他望着老中医那双被岁月磨出老茧的手,想起那些深夜里银针入体的酥麻,还有草药熬煮时弥漫的苦涩香气,心头的感激又浓了几分:“聂大夫,这份情我记下了。等将来……”
“别将来了。”老中医打断他,转身往门口走。
青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与药柜上铜环的磕碰声交织在一起,“到了地方,按时喝药,少管闲事。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别再折腾没了。”
温羽凡乖乖应着:“我知道了,一定听您的。”
老中医没再回头,推门而出,消失在门框后。
温羽凡的伤是实打实的重。
腰侧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缠着三层绷带,每次换药时,聂文都得小心翼翼地避开粘连的皮肉,稍一用力,他额角就会沁出冷汗,指节攥得床单发皱。
后背上被鱼线抽裂的伤口更麻烦,像条狰狞的蜈蚣爬在脊椎两侧,稍微翻身就牵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按聂大夫的说法,这伤得像养瓷器似的慢慢焐,至少十天半月才能勉强下床,想正常走路,没有个把月根本不可能。
这些天,他就躺在中医馆二楼的客房里,听着楼下聂文碾药的“咯吱”声度日。
窗外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偶尔有街坊路过打招呼,声音顺着窗缝飘进来,衬得屋里愈发安静。
他甚至能数清药纱帐上的破洞,数到第十七处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时间来到第三天。
聂文今日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异样,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开口:“温先生,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温羽凡正试着活动手腕,闻言抬了抬眼。
聂文这人向来沉稳,药碾子压到手都不吭声,这会儿却眼神闪烁,像是揣着块烫山芋。
“你说。”他心里莫名一紧,后腰的旧伤突然抽痛了一下。
“城东的余家……没了。”聂文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今早上听来看病的相熟警察说的,余家满门一个活口都没留。”
“哐当”一声,温羽凡放在床边的水杯摔在地上,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失态,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