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4页）

伍长老赵那只有力的、浸透同伴热血的手。

紧紧箍着我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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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指尖抚上左眼的那道旧疤。

已经感受不到清晰的轮廓。灰翳覆盖下，只有一片永久的、混沌麻木的沉重感。像压着块浸透了冰水的青砖。

忍住了。堂哥禾如非的声音在眼前模糊的光影里飘荡，似乎带点温和的笑意。

那把细巧锋利的小刀。冰冷的刀尖抵着眼皮。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住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啸着想要逃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鲜血浓烈的锈味。身体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死命按住，肩膀和手臂的骨头被铁钳般的手指按得咯咯作响。

刀尖缓慢、却坚定地压了进来。

感觉不到痛。最初只有一股极轻微的异物侵入感，像一片冰冷的雪花沾上了滚烫的皮肤。

接着是细微的、如同湿布撕裂的声响。像有人拿着一块粗砺的砂纸，在脑壳深处最柔软的神经上缓慢、稳定地，一层又一层地刮擦。每一次摩擦都带起一种粘稠的、冰冷的麻痒，混合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被彻底侵犯的恶心战栗。

视野里。

堂哥禾如非的脸依旧带着那种矜贵温润的、几乎可以称得上关切的笑意。

可那张好看的嘴，正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下着命令：……往深里点……别留后患……她还得替我当差呢……

细小的冰渣从刀尖侵入的地方蔓延开。沿着视觉的神经脉络，一点点冻结了视野的边缘。先是从眼角开始收窄，灰白色的、无声无息的冰原向着中心席卷。光被吞噬，颜色褪去，只剩下混沌的、不断加深的灰。最后，整个左半边世界。

彻底沉沦进一片永恒的、死寂的、连恐惧本身都能冻结的浓雾之中。

一片冰凉粗糙的布片带着劣质药膏的刺鼻气味，被粗暴地按在血流如注的眼窝里。

脚步声远去。

按住我的婆子们松开铁钳般的手。骨头和皮肉被松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界只剩下右眼一片昏黑模糊的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

身体才有了一丝力气。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攀上一旁冰冷的炕沿。

左眼的位置。一片虚无。厚重麻木。

只有右眼。能看见阿娘半截沾着灰的补丁被褥。

那被褥下的身体。一动不动。

早已凉透。

血水混着脓，浸透了压着的粗布，粘稠地沾在右脸颊和脖颈上，冰冷、腥臭。

指尖缓慢、固执地抚上那块粗糙布片覆盖的伤口。

那里已经空了。

连同阿娘最后的体温。

一起被剜走。

填补进深渊一样巨大冰冷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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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咳……咳咳！

李大眼剧烈的咳嗽像破风箱在狭窄的战壕里撕扯。浓稠的黑血从他捂着口鼻的指缝里不断冒出来，浸透了半张脸灰泥结成的痂。他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水里，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胸前那道被胡虏弯刀划开大口子的狰狞创伤。血水在污浊的泥汤里缓慢地晕开更深沉的颜色。

别他娘的瞎咳了！想招箭子吗！旁边的铁头狠狠踹了他沾满血泥的靴子一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暴躁。他把脸死死贴在冰冷泥泞的壕壁上，耳朵竖着，捕捉着远处零星射来的流矢撕裂空气的锐鸣。

这里是鹰嘴洼。

一场烂仗。胡虏把我们像堵漏的沙袋一样丢在这里填防线，伤亡惨重。撤退的号角吹响时，铁头和几个受伤轻的早已跟着溃兵们跑了。这条窄壕里，只剩下我和李大眼两个累赘。李大眼伤势极重，胸前的血根本止不住，意识早已陷入昏沉，喉咙里全是粘稠的血泡翻滚的声响。而我，背脊被滚木砸中，稍一用力就疼得眼冒金星，根本不可能带着他翻出战壕。

风卷着尘土灌进来，呛得人喘不过气。铁头临走前那句话像淬毒的冰锥：护着点儿李大眼……咱们什就剩咱仨活喘气的了……那声音干哑粗粝地刮着耳朵，又迅速被凛冽的风声卷走。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和他眼神里沉甸甸压着的、几乎将我碾碎的东西。

活着的要护着个快死的。

那东西沉甸甸地压在我破甲下的心口。

比身上的伤更让人喘不过气。

李大眼突然像被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又如同风过枯井般令人心头发毛的倒抽气声。他的身体剧烈地弹了一下！随即像一张被瞬间抽空的破麻袋，彻底松弛瘫软下去！那双平日里总是精光四射、此刻却浑浊痛苦地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坑道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再无声息。

不动了。

大眼李大眼！铁头猛地探身过去，手指颤抖着去探李大眼颈侧的脉搏。一触。

脸色瞬间灰败得像死人。

操！一句极低的、却浸满了绝望和暴戾的咒骂从他牙缝里狠狠挤出。他猛地抬眼，血丝密布的眼珠子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目光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如同要噬人的审视。

沉重的气氛几乎凝成冰。

远处胡虏搜索溃兵的喊杀声和马蹄声隐约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