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情劫如沸
腊月的风像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
沈霜蹲在五味斋后院的水井旁,手指浸在刺骨的冷水里搓洗着一摞碗碟。指尖早已冻得通红,她却像感觉不到疼,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霜丫头,前堂要一笼素包子!张伯在厨房里喊。
来了。沈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麻利地掀开蒸笼。白雾腾起,裹着面香扑面而来。她手指翻飞,转眼间就捏出一笼褶子匀称的包子,个个圆润饱满,褶纹如绽放的梅花。
沈姑娘的手艺越发好了。
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沈霜回头,见药铺的少东家周景明立在柜台前,一袭靛青长衫,手里摇着把素面折扇。这人近日常来,总点一壶清茶配素包子。
周公子。沈霜低头将蒸笼放上托盘,您的包子。
周景明却不接,反而伸手拂去她肩头沾着的一点面粉。他指尖温热,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侧:姑娘终日操劳,也该爱惜自己。
沈霜耳根一热,正要退开,忽听砰的一声——
柳尘香将茶壶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木头案几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客官慢用。尘香笑得明媚,眼底却结着冰。她一把拉过沈霜往后厨走,力道大得惊人。
后厨帘子一落,尘香立刻压低声音:你可知他袖中藏着什么?
沈霜茫然摇头。
尘香从袖中掏出个胭脂盒:方才他弯腰时,这东西从他袖袋里掉出来的。我认得,是怡红院姑娘们用的款式。她冷笑,三日前我刚见过他的贴身丫鬟来买点心,那丫头手腕上戴的正是这胭脂盒配的镯子。
沈霜盯着那精致的瓷盒,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想起周景明每次来时温润的笑,想起他夸她包的褶子像梅花,想起他说姑娘这般蕙质兰心,不知谁人有福气娶回家。。。
面团啪地砸进盆里,溅起一片面粉。
与我何干。沈霜声音冷硬,手上揉面的力道却大得吓人,不过是客人罢了。
尘香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谁曾想,转过年来,倒是尘香自己着了道。
开春时节,五味斋来了位落魄举人,姓陈。这人虽衣着寒酸,却生得眉目清朗,谈吐不凡。他总坐在角落,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听尘香闲时哼的民间小调。
柳姑娘的嗓音,如清泉漱玉。陈举人曾这般赞叹,眼里盛着真诚的欣赏。
尘香起初还端着几分警惕,渐渐地,在他谈论诗词歌赋时,眼神开始变得柔软。沈霜冷眼旁观,看着尘香偷偷把最好的茶点留给他,看着她为他的文章誊抄到深夜。。。
直到那日清晨,尘香红着眼冲进后厨,手里攥着张当票。
他借走了我当镯子的三钱银子。。。尘香声音发抖,说是赶考盘缠不够,可今早有人看见他在赌坊。。。
沈霜什么都没说,只是生火架锅,熬了一整夜的桂花蜜。琥珀色的糖浆淋在刚出笼的米糕上,甜香四溢。
尝尝。沈霜推过碟子。
尘香咬了一口,泪珠子砸进糖浆里:。。。甜得发苦。
窗外,初春的阳光照在两个姑娘交握的手上,一个掌心有茧,一个腕上有疤,却同样温暖。
5糖火淬心
立夏那日,蝉鸣初起,张伯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靛蓝布包,布角已经磨得发白。
你俩过来。他招招手,布满皱纹的手指解开布结,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纸页——是张铺面契约。
沈霜的指尖在触到纸页时微微一颤。那纸上还沾着油渍,角落里画着个小小的糖人图案,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
五味斋后巷那间旧茶寮,我年轻时盘下来的。张伯眯着眼笑,如今老骨头折腾不动了,你们拿去试试。
尘香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灯笼。她一把抓住沈霜的手:我们可以卖你做的茯苓糕!还有蜜饯果子!
沈霜却盯着那张契约,喉咙发紧:张伯,这。。。
就当是提前给的嫁妆。老人摆摆手,转身去擦早已锃亮的铜壶,两个丫头总不能在五味斋跑一辈子堂。
糖霜坊开张那日,晨光格外好。沈霜天不亮就起来和面,尘香用金粉在红纸上写买三赠一,字迹娟秀飘逸。她们把铺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新漆的柜台散发着桐油香,门口挂着尘香亲手扎的艾草束,说是驱邪招福。
第一炉茯苓糕出笼时,甜香飘满了整条巷子。尘香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笑语盈盈,丝毫看不出曾是那个连抹布都拧不干的娇小姐。沈霜在后厨忙碌,额角沁出汗珠,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