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3页）

那真的是她的记忆吗为什么当它被剥离时，除了解脱，心头某个角落，竟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古怪的…熟悉感如同在某个早已遗忘的梦里，嗅到过一缕相似的、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遗忘带来的平静太过珍贵，她拒绝深究。

她挣扎着坐起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江医生…谢谢…我…我感觉…她努力想描述那种空茫的轻松，却发现词汇匮乏。

江屿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摆了摆手，动作虚弱无力。沾血的手指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

你自由了，林小姐。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请回吧。逐客令下得直接而疲惫。

林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整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礼服，抚平上面被抓出的皱褶，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包，像一个梦游者般，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这间刚刚发生了一场无形献祭的工作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个靠在椅背里、独自承受着新吞噬的黑暗的男人。

厚重的门扉隔绝了林薇虚浮的脚步声，也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光线。

工作室彻底沉入一片死寂，只有江屿沉重艰难的喘息声，在空旷得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回荡，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挣扎。

他依旧靠在冰冷的椅背里，没有动。胸前那片刺目的暗红血迹已经不再蔓延，却凝固成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颜色。冷汗浸透的黑发黏在额角，衬得脸色惨白如纸，唯有嘴唇上残留的一抹血迹，像一道诡异的伤口。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沾血的手，五指张开，悬停在眼前昏暗的光线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凝视着这只手，这只刚刚从林薇的意识深渊里攫取了无尽痛苦的手，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它在看别的什么。

突然，他悬在空中的手指猛地向内一蜷！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痉挛着死死抠向掌心。

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抵消另一种更庞大、更黑暗的洪流在意识深处轰然爆发的剧痛！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在地毯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翻滚。头狠狠撞在沉重的红木办公桌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他却浑然不觉。

眼前的景象彻底碎裂、扭曲。不再是那间熟悉的工作室。

是刺骨的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面粗糙地摩擦着脸颊，带着一股浓重的尿臊味和尘土的气息。视线所及，是几双沾满泥污的破旧童鞋，鞋尖恶意地踢踹过来，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

耳边是孩童尖锐刺耳、充满恶意的哄笑和谩骂，那些污言秽语像毒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一只粗糙肮脏的手死死揪住他的头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逼迫他抬起头。模糊晃动的视野里，是一张张因兴奋而扭曲的、稚嫩却狰狞的脸孔。

他们身后，是冬日灰蒙蒙的天空，铅块一样沉沉压下来。角落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瑟瑟发抖，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盯着他……

画面陡然切换！

是令人窒息的黑暗。狭小的空间，空气污浊得让人作呕，混杂着霉味和一种类似铁锈的腥气。

身体被粗暴地塞在里面，蜷缩着，冰冷的金属壁紧贴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冰冷的尘埃。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然后是钥匙在锁孔里粗暴转动的咔嚓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光线猛地刺入！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黑色轮廓堵在门口，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进来，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扼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瞬间攫取了他……

不…不是我…不是我的！江屿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混乱而疯狂颤抖。

他死死抱住头，指甲在头皮上抓出血痕，试图用身体的剧痛来对抗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却又清晰得如同亲历的恐怖画面。

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地毯。我是江屿…我…我的记忆都在…完整的…我是治疗师…我封存别人的痛苦…不是我的…不是！

他挣扎着，像一条离水的鱼，翻滚着，喘息着，试图抓住脑海中属于自己的、那些清晰而连贯的证据——父母温和的笑脸、安静的童年书房、医学院明亮的教室、第一次成功帮助别人后的欣慰……这些画面如同坚固的堤坝，阻挡着那汹涌而来的、不属于他的黑暗记忆洪流。

滚出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工作室嘶吼，声音嘶哑破碎，滚出我的脑子！

然而，那堤坝在洪流的冲击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些属于他的、温暖明亮的记忆画面，边缘开始模糊、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起细密的雪花点。

他惊恐地发现，记忆里父母的脸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童年书房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角度总是固定不变，医学院毕业证上的字迹…为什么想不真切了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整个胸腔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的剧痛猛地袭来！像一颗炸弹在心脏深处引爆。

呃——！

江屿的身体瞬间僵直！所有抽搐和挣扎在这一刻凝固。

他仰面躺在地毯上，眼睛死死瞪大，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骤然扩散，映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出冰冷光线的吊灯。所有的声音——喘息、嘶吼、心跳——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那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了几下，然后，猛地拉成一条笔直的、毫无生机的横线。

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