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特发性,重度)
2。
右心功能衰竭(失代偿期)
报告日期,赫然是出事前一周!下面的医生建议栏里,冰冷的文字触目惊心:病情进展迅速,预后极差,建议立即入院进行姑息治疗,预期生存期约6-12个月……
时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冰冷地回流。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原来……原来她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而他,竟然还在为晚饭吃什么跟她斤斤计较!
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翻开了第二张纸。这是一封手写的信,字迹有些潦草,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显然是仓促写就,或者是在情绪极度激动下写的。
小越: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对不起,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亲口告诉你真相。我太懦弱了。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去复查,医生说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我其实……好害怕。害怕黑暗,害怕疼痛,害怕再也看不到你,看不到妈妈,看不到栀子花开……**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故意不理你,对你发脾气,你一定很生气,也很难过吧对不起,小越,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枯萎、死去。那对你太残忍了。我宁愿你记住的是那个凶巴巴的、不讲理的夏蝉,而不是一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怜虫。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你说等我们长大了,有钱了,要在院子里种满栀子花,让整个夏天都香香的。你说栀子花像我,又香又白……傻瓜,栀子花才不像我,它的花期那么长,而我的夏天……就要结束了。
不要为我难过太久,好不好你答应过我,要替我去看大海的。要替我走遍我没去过的地方。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活得精彩,活得开心。
还有……
其实那天在小溪边,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想说:‘时越,我好喜欢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
比喜欢栀子花还要喜欢。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吵架。我真是个胆小鬼,对吧
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换我先找到你,好不好换我先说‘喜欢你’。
别哭啊,笨蛋。
你的蝉
绝笔
最后落款的日期,正是她出事的那天——2023年7月21日。
轰——!
时越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他死死攥着那封信和诊断书,纸张在他手中扭曲变形。诊断书上冰冷的医学名词,信纸上滚烫又绝望的告白,字字句句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彻底绞成了碎片。
原来……原来她那天独自离开,不仅仅是因为那场愚蠢的争吵!她是带着怎样沉重的心情,带着这封写满了告别、爱恋和不甘的绝笔信,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消化那被医生判定的、残酷的死刑或者,她是不是……是不是也曾有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鼓起勇气,把信交给他,亲口说出那句喜欢你
可是,命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因为他的幼稚、他的自尊、他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晾一晾的想法,他剥夺了她最后倾诉的机会,也永远地错过了她深藏在别扭和疏远背后的、沉重如山的爱恋!
啊——!!!!
一声凄厉至极、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终于冲破了时越死死压抑的喉咙,在空荡死寂的老屋里轰然炸响!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悔恨、撕心裂肺的痛苦、迟来的绝望以及对命运最深沉的控诉!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墙壁上!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传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鲜血瞬间从指关节的破口处涌出,沿着斑驳的墙壁蜿蜒流下,留下刺目的猩红痕迹。
他踉跄着冲出老屋,冲进那个荒芜的小院。浓郁的栀子花香铺天盖地地涌来,那曾经象征着纯洁和爱恋的甜香,此刻却带着令人窒息的、腐朽的死亡气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到了院角那株开得异常繁盛的栀子花树。洁白硕大的花朵,层层叠叠,在夏日的阳光下白得刺眼,白得像灵堂上的挽联。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夏蝉就站在花树下,穿着那条淡蓝色的裙子,对他回眸一笑,笑容明媚,却带着诀别的哀伤。
蝉蝉……蝉蝉……他喃喃地呼唤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混合着额头撞破流下的血水,模糊了整张脸。他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株栀子花树,如同扑向一个虚无的幻影。
我错了……蝉蝉……我真的错了……他跪倒在花树下,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和腐烂的花瓣。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五年的所有痛苦、悔恨、思念和迟来的、绝望的爱意,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走……我不该跟你吵架……我该追上去的……我该早点发现……我该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他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自私!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她的异常,如果他当时能放下那可笑的自尊追上去,如果他能在那个下午,在小溪边,在她鼓起勇气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紧紧抱住她……结局会不会不同她是不是就能把那封信给他是不是就能亲耳听到那句迟来的我也喜欢你
可是,没有如果。
那场车祸,不仅带走了夏蝉年轻的生命,也带走了她深埋在心底、最终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更带走了他所有弥补和救赎的可能。他甚至连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最终,还是让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向了那个黑暗的尽头。带着未寄出的信,带着未说出口的爱,带着对他可能永远怨恨的误解……
第五章:永恒的遗憾,未寄出的信
夏蝉的葬礼,时越是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下参加的。杨阿姨哭得几次昏厥过去,被亲戚搀扶着。小镇上的人们低声议论着,投向时越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同情、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毕竟,是他让那个女孩独自回去的。
时越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僵硬地站在人群边缘。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已经超出了他表达的极限,将他冻结在原地。他看着棺木被缓缓放入挖好的土坑,看着一锹锹泥土落在那个小小的、装着夏蝉的盒子上,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同埋葬了。
葬礼结束后,杨阿姨在亲戚的搀扶下找到了他。她双眼红肿得像核桃,脸色灰败,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岁。她看着时越,眼神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疲惫。
她颤抖着手,从随身的旧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素色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布包,塞进了时越冰冷僵硬的手里。
小越……杨阿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这是……蝉蝉的东西……她以前……总提起你……你……留着吧。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被亲戚搀扶着,踉跄着离开了。那佝偻的背影,像一根被风雨摧折的枯枝。
时越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低头,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一角用银色墨水画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还有几张折叠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