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都是妄想。
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劣质的复制品,就该识趣地滚开。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反而让我从一片冰冷的麻木里,找回了一丝力气。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昂贵的真丝睡裙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地上的污秽。我没有在意。
我伸出手,在一片狼藉中摸索着。黏腻的奶油沾满了指尖。终于,我摸到了那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捡了起来。
是一枚铂金戒指。样式简洁到近乎朴素。那是我和顾衍舟结婚时,他给我的。没有钻石,没有繁复的雕花,甚至连尺寸都有些偏大。当时他说:戴着吧,一个形式而已。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三年来,我一直戴着它。洗澡、睡觉,从不曾摘下。指环内侧,被摩挲得光滑无比。
此刻,这枚冰冷的金属圈,沾满了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果酱,躺在我的手心,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站起身,没有看沙发上的那对璧人。径直走到客厅的垃圾桶边。盖子掀开,手一松。
叮——
一声轻响。戒指落入桶底,和那些果皮纸屑混在一起。
声音很轻,却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顾衍舟的目光,终于因为这一声轻响,再次落到了我身上。他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丢掉这个形式。
林晚也看着我,眼神里那点虚假的歉意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好奇的打量。
我转过身,迎上顾衍舟的视线。脸上努力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扯开一个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标准,像经过无数次练习的面具。
好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点奇异的轻松,顾先生,如你所愿。
那笑容挂在脸上,像一张脆弱的面具,随时会碎裂。但我的声音却平稳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文件呢签了字,我就走。
顾衍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是意外是解脱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他没说话,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转身走向书房。
林晚坐在沙发上,姿态依旧柔弱,但看向我的眼神里,那份好奇已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审视,甚至带着点胜利者的睥睨。她红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露出一个柔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对着顾衍舟的背影。
很快,顾衍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他走到我面前,没有递给我,只是啪地一声,将文件夹打开,按在了冰冷的玻璃茶几上。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一支笔,被他不轻不重地丢在文件旁边。
签字。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硬,目光落在文件上,不再看我。
我走过去。脚步很轻,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我拿起那支笔,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财产分割很清晰——我几乎净身出户。意料之中。他顾衍舟的东西,哪怕一分一毫,也吝啬于施舍给一个赝品。除了……
我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项补偿条款上。那笔数字,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足以衣食无忧几辈子。对于一个被扫地出门的替身来说,是施舍,也是买断过去三年的封口费。
很慷慨。也很侮辱。
我握着笔,笔尖悬在乙方签名那一栏的上方。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顾衍舟的呼吸似乎也放轻了,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笔尖。林晚也微微坐直了身体,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
笔尖落下。
笔尖悬停,那短暂的几秒,像被无限拉长。空气里只有林晚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和顾衍舟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在无声对抗。
我落笔了。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被无限放大。我写得很快,很稳。周念。两个字,笔画清晰,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丝颤抖。
最后一笔写完,我利落地将笔帽盖回,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我轻轻将笔放回茶几上,动作从容得像在完成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工作。
好了。我抬起头,看向顾衍舟。脸上甚至还维持着刚才那个近乎完美的笑容。
顾衍舟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落在我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尘埃落定的漠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困惑——困惑于我如此干脆的放手困惑于我脸上这过于平静的笑容
他伸出手,拿起那份签好字的文件,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确认一笔重要合同的完成。他看也没看我的签名,视线直接扫过文件末尾那清晰的周念二字,然后合上了文件夹。
王律师会处理后续。他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补偿款三天内会到账。
谢谢顾先生。我的笑容弧度不变,语气疏离又客气,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没有再看林晚一眼,也没有再看这个住了三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的家一眼。我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向卧室。
身后,传来林晚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衍舟,周小姐她……就这样走了吗要不要……
不用管她。顾衍舟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安抚,晚晚,以后这里,只有我们。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我脚步未停,径直走进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卧室里还残留着我自己的气息,混合着一点顾衍舟惯用的须后水味道。巨大的衣帽间,属于我的那半边,衣服不多,大多是按照林晚的喜好购置的。我走过去,没有犹豫,只拉开了最底层的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半旧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双肩包。
这是我搬进这里时,唯一带来的、属于周念自己的东西。
我拉开拉链,将里面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T恤和牛仔裤拿出来,丢在床上。然后,我开始动作迅速地收拾——只拿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几本翻旧了的书,一个用了很多年的保温杯,几张没有顾衍舟、只有我和风景的旧照片,还有……抽屉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铁皮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被烧焦了边缘的旧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无畏。那是很多年前的我。照片背后,一行模糊的圆珠笔字迹:救火小英雄留念。
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焦黑的痕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