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冰冷的雨夜里,看着这座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将我彻底吞噬。
我回来了,我改变了那么多,我几乎以为我赢了。
可就在终点线前,在我以为一切苦难即将结束、光明触手可及的那一刻,命运却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我把她弄丢了。
再一次。
时光是世间最冷酷的洪流,裹挟着一切向前奔涌,不为任何人停留。十年,足以冲刷掉青春校园的青涩印记,足以让一个懵懂少年被社会打磨得面目模糊,足以让一座城市旧貌换新颜。
十年后的林远,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坐在市中心高级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后。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和待处理的邮件,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中央空调的冷气。他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处理着项目合同,偶尔抬手揉一揉因长期熬夜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镜片后的眼神沉稳、锐利,带着一丝被生活磨砺出的、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世故。那个在高三教室里笨拙地扮演学渣、在雨夜里疯狂寻找徐薇的少年,似乎已被岁月彻底封存,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着妈。林远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这几年,母亲的电话总是伴随着一些不太好的消息——父亲生意失败后的郁郁寡欢,她自己身体的小毛病也越来越多。
他接起电话,声音温和:妈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母亲熟悉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职业性冷静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林雅琴女士的儿子,林远先生吗
我是。您哪位林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林雅琴女士突发剧烈胸痛晕倒在家,被邻居送来,情况危急,初步判断是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需要立刻进行介入手术!请您尽快赶到医院签字!
冰冷的、不带感情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远的耳膜上!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急性心梗!广泛前壁!
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他十年间筑起的坚硬外壳。母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庞,和前世徐薇母亲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模样,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我…我马上到!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顾不上周围同事诧异的目光,抓起西装外套和手机就往外冲。
十分钟后,林远的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市中心医院急诊楼门口。他几乎是撞开车门冲了进去,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着他仓惶的身影。
林雅琴!我妈在哪林雅琴!
他冲到导诊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焦急而显得有些失控。
先生别急!在抢救室!跟我来!
一个护士快速引导着他穿过嘈杂拥挤的急诊大厅。
推开抢救室厚重的门,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生命监测仪器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扑面而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病床上,母亲脸色灰败,双眼紧闭,口鼻上扣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管线,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律动的曲线,正不规则地剧烈波动着,发出刺耳的警报!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帽子的医生正俯身在床边检查,旁边围着几个护士在紧张地忙碌。
医生!我妈怎么样林远冲到床边,声音发颤。
那个穿手术服的医生直起身,转过身来。尽管对方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但林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沉静,深邃,如同寒潭古井,不起波澜。只是那潭水深处,沉淀了太多太多林远无法解读的东西——岁月的风霜职业的冷静还是……别的什么
那双眼睛的主人,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远因惊恐而有些扭曲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等待签字的家属身份。
林远先生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清冷,平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我是心内科主治医师,徐薇。你母亲情况危急,需要立刻进行PCI(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手术开通血管。手术风险很高,请你尽快签署知情同意书。
徐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远早已沉寂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响!炸得他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
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地盯着那双露在口罩上方、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十年!整整十年!杳无音讯!他曾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在街角的偶遇在同学会上或者,如同她消失时那样,永远沉寂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他从未想过,会是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
母亲痛苦的呻吟和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将他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拽回现实。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母亲命悬一线!
他强迫自己移开几乎要粘在徐薇脸上的目光,看向护士递过来的知情同意书。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重逾千斤。他颤抖着手接过笔,视线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风险提示——心脏破裂、恶性心律失常、猝死……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签…这里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右下角,家属签字。
徐薇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家属。
林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歪扭扭,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稳。
签完字,护士立刻将同意书收起,推着病床就准备往手术室赶。徐薇也转身跟上。
徐薇!
林远再也控制不住,在她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手术服的袖子!那绿色的布料冰冷而粗糙。
徐薇的脚步顿住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隔着口罩,再次落在林远那张写满了震惊、痛苦、愧疚和无数疑问的脸上。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审视。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凝固了。抢救室里的喧嚣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