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林远抓着她袖子的手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大压力。
林远的手,像是被那冰冷的视线灼伤,猛地松开了。
徐薇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跟上移动的病床,身影消失在通往手术室的通道拐角。那干脆利落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林远僵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雕塑。手术室大门上方那刺眼的、亮起的手术中红灯,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十年寻找,十年愧疚,十年无法释怀的谜题……就在刚才,答案似乎触手可及。然而,那扇门关上了,将他无情地隔绝在外。里面躺着他命悬一线的母亲,而握着手术刀的,是那个被他亲手弄丢、恨他入骨的徐薇!
命运,竟能荒诞残酷至此!
时间在手术室外冰冷的座椅上,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林远坐立不安,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他死死地盯着手术室大门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仿佛要将它看穿。
母亲灰败的脸、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徐薇那双冰冷沉静得如同深海的眼睛……各种画面在他混乱的大脑中疯狂交织、冲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是对母亲病情的恐惧,更是对徐薇……对她此刻握着母亲生命的手,会做出怎样选择的恐惧!
恨意!她眼中有恨!那种平静之下汹涌的恨意,他绝不会看错!
她会不会……林远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惊得浑身冰凉,猛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可那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每一秒都是凌迟。就在林远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时候——
手术室大门上方那盏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林远像弹簧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大门被推开,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走了出来。母亲躺在上面,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但口鼻上已经换成了普通的氧气鼻导管,身上连着心电监护仪。那条代表生命律动的曲线,虽然微弱,却恢复了相对平稳的节律!
医生!我妈怎么样林远扑到床边,急切地看向推床的医生。
手术很成功!一个中年男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欣慰的笑容,徐医生技术精湛,血管开通得很及时,支架放置位置完美!虽然梗死面积不小,但手术效果非常好!接下来就看术后的恢复和护理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林远!他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巨大的哽咽堵在喉咙里,只能连连点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谢谢…谢谢医生!谢谢!
他下意识地在医护人员中寻找那个身影。
没有。
徐薇没有出来。
林远的心又猛地一沉。他安顿好被送入CCU(心脏重症监护室)的母亲,跟护士交代了几句,立刻转身冲向手术室的侧门——他知道医生通常会从那里出来。
果然,刚走到侧门通道,就看到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已经脱掉了手术帽和口罩,露出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脸庞。十年时光在她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和脆弱,轮廓更加分明,线条利落而冷硬。那双眼睛依旧沉静深邃,只是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昭示着长时间手术的疲惫。她身上还穿着绿色的手术服,上面似乎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深褐色痕迹。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走神。
徐薇!林远几步冲到她面前,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发颤,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妈!
徐薇被他突然的出现和声音惊动,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林远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冰冷的审视。刚才在抢救室里那短暂的、复杂的对视,仿佛从未发生过。
职责所在。
她的声音清冷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说完,她便侧身,准备绕过林远离开。
等等!林远下意识地伸手想拦住她。十年的寻找,十年的愧疚,无数的疑问和如鲠在喉的解释,此刻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涌,他必须说点什么!
徐薇的脚步再次停住了。她没有看他伸出的手,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通道尽头冰冷的白墙上。昏白的灯光打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她沉默着,那沉默带着巨大的压力,让林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几秒钟后,她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放下手术器械、指节修长却显得有些苍白的手。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然后,在林远惊愕的目光中,她将手伸进了手术服的口袋。
她掏出来的,不是笔,不是手机,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条——像是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来的那种。
纸条上,赫然沾染着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那刺目的颜色,在洁白纸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如同某种不详的烙印!
林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
徐薇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张带着血迹的纸条,用两根手指捏着,极其缓慢地、平稳地递到了林远的面前。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张染血的纸,而是一份需要家属签收的手术报告。
空气凝固了。通道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林远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纸条上,钉在那刺目的暗褐色血迹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钧的纸片。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纸条的瞬间,徐薇那清冷无波、如同冰珠落玉盘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当年补习时,你总让我讲错题——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一顿,仿佛在积蓄着某种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然后,那冰冷的、带着彻骨自嘲和毁灭性质问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林远的耳膜:
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做错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