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9页）

不，更准确地说，是望着我，以及……此刻正亲昵地抓着我胳膊、兴奋地说着话的苏晓晓。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车水马龙的喧嚣，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神。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前一秒，或许还残留着走出考场的疲惫、解脱，甚至可能有一丝想与我分享的、隐秘的期待。但就在她看到苏晓晓抓住我胳膊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

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眼底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随即，那潮水退去，露出了底下最深、最冷的绝望和……死寂。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所有希望轰然崩塌的死寂。比那个雨夜图书馆里更甚，比前世我看到她悬挂的身影时更甚！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死死地盯着我和苏晓晓，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那最后一点点支撑着她的力气，仿佛也在那绝望的凝视中消耗殆尽。

她猛地转过身，像一只被利箭射中的惊鹿，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旁边一条狭窄、幽暗、飘着零星冷雨的小巷！

她的背影，在灰暗的天色和迷蒙的雨丝中，迅速被巷口的阴影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薇——！

我心脏骤停！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我失声大喊，猛地甩开苏晓晓的手，不顾一切地就要朝马路对面冲去！

林远！你干嘛！苏晓晓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再次抓住我，车！看车啊！

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的怒骂，几乎擦着我的衣角掠过！冰冷的雨水和车轮溅起的泥点打在我的脸上。

就这么一耽搁的几秒钟。

等我再望向那个街角，望向那条幽深的小巷时，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阴影和飘洒的雨丝。徐薇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和冰冷的雨幕之中。

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了无痕迹。

我僵立在原地，雨水顺着额发流下，冰冷刺骨。苏晓晓担忧的呼唤声、周围嘈杂的喧嚣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徐薇最后那个绝望的、死寂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狠狠地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完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

那个雨夜图书馆里，我笨拙而坚定地告诉她熬过去，为她描绘的光明未来，在那个拥抱和那个带着泪水的吻之后建立起来的所有信任和希望……

在我毫无防备地、被苏晓晓抓住手臂的那一刻，在徐薇的眼里，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她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她刚刚鼓起勇气、孤注一掷地喜欢上的人，刚刚和她分享过最亲密瞬间的人，转身就和另一个明媚鲜活的女孩如此亲昵。

她那样敏感、那样自卑、那样刚刚从深渊边缘爬出来的人，会怎么想

她会觉得，图书馆里的一切，都只是我一时兴起的怜悯和施舍吗她会觉得，我所有的帮助，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虚伪吗她会觉得，自己鼓起毕生勇气的表白和那个吻，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可笑的插曲，转头就能被另一个女孩取代吗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我甚至不敢去想，在这样巨大的打击和误解下，那个好不容易才被我拉回人间的徐薇，会做出什么……

林远林远！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晓晓焦急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深渊里拉回一丝，你认识刚才那个女生她是谁啊

我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苏晓晓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她痛呼出声：晓晓！帮我！帮我找到她！找到徐薇！快！必须找到她！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了调，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苏晓晓被我眼中的绝望和疯狂吓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我。

徐薇你同桌她…她怎么了刚才跑掉的是她苏晓晓反应过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好！好！你别急！我们分头找！我去那边！你去那边巷子里看看！

我们像两只无头苍蝇，在考后混乱不堪的人潮和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幕中疯狂地搜寻。我冲进徐薇消失的那条小巷，里面堆满杂物，阴暗潮湿，空无一人。我又跑到附近的公交站台，挤在熙熙攘攘等车的人群中，瞪大眼睛寻找那个单薄的身影。没有！哪里都没有！

我甚至凭着前世的记忆，冲向她家所在的棚户区。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木门紧闭着，我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

谁啊吵什么吵！门内传来房东不耐烦的咆哮。

我找徐薇！她在家吗

我急切地问。

徐薇考完就没回来！鬼知道跑哪去了！别拍了！

房东粗暴地吼了一句，再没了声息。

她没回家！

冰冷的雨水彻底淋透了我的衣服，寒意刺骨，却远不及我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我失魂落魄地站在肮脏泥泞的巷子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理智堤坝。

她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

那个前世将她吞噬的出租屋那个雨夜图书馆还是……某个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角落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在越来越大的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找着。打她的手机（那个破旧的翻盖机），关机。问遍了所有可能认识她的同学，没有消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雨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城市璀璨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迷离破碎的光影，车流如织，喧嚣依旧。但这繁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都隔绝在那个消失的身影之外。

苏晓晓找到了我，她的衣服也湿透了，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对我摇了摇头。

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

我站在冰冷的雨夜里，看着这座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将我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