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7页）

她静静地听着，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流连，像是在分辨我话语里的真伪。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走到了我这一侧。她没有坐下，就那样站在我面前，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暴雨的喧嚣和我们两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林远，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这样的人…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像是燃尽了所有勇气，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无法言说的情绪，混杂着卑微的祈求、绝望的试探和一丝飞蛾扑火般的炽热，…可以…喜欢你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延展。窗外暴雨的喧嚣、图书馆空调的低鸣，一切背景音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她那句轻若羽毛却又重逾千钧的问话，在我耳边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烙印在我的神经上。

我…可以…喜欢你吗

她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脸颊因为巨大的羞耻和勇气而染上不正常的红晕，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出来看个究竟。那眼神里有不顾一切的炽热，有深不见底的自卑，有孤注一掷的绝望，还有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心疼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冷却。我设想过无数种靠近她、帮助她的方式，却唯独没有预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图书馆角落，由她，用这样卑微而勇敢的方式，率先撕开了这层窗户纸。

前世她冰冷的身体悬挂在绳索上的画面，与眼前这个鲜活却颤抖着剖开真心的身影，在我脑海中猛烈地碰撞、重叠。巨大的愧疚感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不能拒绝！绝对不能！她此刻捧出的，是她仅存的、全部的勇气和尊严！任何一丝犹豫和拒绝，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接受在这高考前最关键的时刻在这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的当口我回来的目的，是救她，是让她活下去，走向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将她拖入另一场可能万劫不复的情感漩涡！

我的沉默，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在凌迟着她。

她眼中的光芒，在我长久的僵滞中，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那抹不正常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灰般的苍白。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就在她眼中的火焰即将彻底熄灭，那紧绷的肩膀即将垮塌下去的瞬间——

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我顾不上这些，一步跨到她面前，在惊雷炸响于窗外的同时，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将她那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进了怀里！

傻瓜！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心疼，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说什么傻话！什么‘你这样的人’你就是最好的！徐薇！最好的！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一震，随即彻底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然后，我感觉到她紧绷的肌肉一点点软化下来，那冰冷僵硬的身体，开始汲取我怀抱的温度，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没有回抱我，只是把脸深深地、深深地埋在我的肩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校服衬衫，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我…

她在我怀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语不成调。

没有可是！

我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斩钉截铁，听着，徐薇！你什么都别想！现在，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复习！考上医学院！治好阿姨的病！然后，堂堂正正地、骄傲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喜欢我！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

我说不下去，喉头被巨大的酸涩堵住。

她在我怀里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迷途的小鹿，里面充满了无助、脆弱，还有一种被巨大冲击后的茫然。

林远…

她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神迷离而脆弱。

下一秒，在我毫无防备之际，她突然踮起脚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将冰冷却柔软的唇瓣，印在了我的嘴唇上！

那是一个生涩、慌乱、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孤注一掷勇气的吻。短暂得像一个错觉，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的唇冰凉而颤抖，如同风中飘零的落叶，却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热度。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个被触碰的地方。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唇瓣上那一点冰凉柔软的触感，和她身上雨水混合着泪水的、干净而脆弱的气息。

她很快退了回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脸颊红得滴血，眼神慌乱地闪烁着，不敢再看我，整个人摇摇欲坠。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心疼和怜惜。这个吻，不是甜蜜的初吻，而是一个溺水者在绝望中抓住的唯一浮木，是她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发出的求救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的悸动，再次将她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这一次，动作轻柔了许多，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用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脊背。

别怕…徐薇，别怕…

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她耳边如同誓言，我在。我会一直在。我们一起…熬过去。熬到高考结束，熬到雨过天晴，熬到…你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告诉我你喜欢我的那一天。好不好

她在我怀里，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港湾的小兽，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她只是更紧地靠着我，无声地点了点头。滚烫的泪水，依旧不断地洇湿我的肩头。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疯狂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但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被橘黄色灯光笼罩的角落，两颗在绝望和希望边缘挣扎的心，紧紧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热量，共同对抗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那一夜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彻底改变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那个雨夜图书馆角落里带着泪水的吻，彻底捅破。暧昧不再是朦胧的雾气，而是化作了清晰的溪流，在我们并肩奋斗的间隙无声流淌。

徐薇依旧沉默，但沉默中有了温度。她给我讲题时，偶尔会抬眼飞快地看我一下，眼神相撞的瞬间，她的脸颊会飞起两片淡淡的红晕，像初春枝头绽放的桃花，转瞬即逝，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生机。她不再总是低着头，背脊挺直了许多，做题时遇到困难，会下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戳戳我的胳膊，等我转过头，才小声问一句：这里…不太懂…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我则努力扮演着笨拙但勤奋的角色，抓住一切机会向她请教，眼神里却再也藏不住那份心疼和专注。课间，我会顺路帮她从饮水机接一杯热水；在她埋头苦读忘了吃饭时，把多买的面包或牛奶强行塞给她；当她被难题困扰得眉头紧锁时，用笔轻轻敲敲她的错题本，提醒她换个思路。

我们没有再提及那个雨夜的吻，没有说过一句喜欢。高考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容不得丝毫分心。但每一个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每一次低声的交流，都裹上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带着微甜和酸涩的糖衣。那是一种在高压炼狱下，支撑彼此走下去的隐秘力量。

征文比赛的结果，在六月上旬一个普通的下午公布了。

班长拿着一张红彤彤的喜报冲进教室，兴奋地挥舞着：好消息！特大好消息！我们班徐薇同学！在‘未来职业规划与励志征文大赛’中荣获一等奖！奖金一千元！大家鼓掌祝贺！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