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学医…要很高的分…
她犹豫着,声音里充满了不自信。
你现在的努力方向是对的!
我立刻肯定道,指着她桌上摊开的生物和化学笔记,你看,你生物和化学的基础多扎实!错题本整理得比谁都清楚!这就是学医最需要的底子!物理和数学,我们再加把劲,把基础分牢牢抓住!冲击一下一本线,完全有希望!
我拿起她的笔,在她草稿本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个省内知名的医科大学名字:看,这些学校,都是好学校!而且有些专业,对物理要求并不是特别高!只要你生物化学够强,总分上去,就有机会!
我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心中那扇被现实封死的门。我给她描绘了一个触手可及的未来图景——一个不仅能解决家庭困境、还能实现个人价值、甚至能帮助像她母亲一样病人的、充满尊严和希望的未来。
徐薇怔怔地看着草稿本上那几个散发着墨香的大学名字,又抬头看看我热切而坚定的眼神。她眼中的迷茫和自卑,如同晨雾遇到了阳光,开始一点点地消散。那是一种被点亮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光。
我…真的…可以吗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却又压抑着一丝破土而出的渴望。
当然可以!
我的回答斩钉截铁,徐薇,你是我见过最坚韧、最努力的人!你值得最好的未来!就从现在开始,把目标定在这里!
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其中一个医科大的名字上,我们一起加油!不懂的,我们一起啃!我陪你!
她看着我,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然后,我看到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直了那总是习惯性微弓的脊背。她拿起笔,在我写下的那几个大学名字旁边,极其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徐薇。
字迹清晰,用力透纸背。
那一刻,我知道,一颗种子,带着破开坚硬冻土的倔强,终于在她荒芜的心田里,扎下了根。她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对未来的渴望,是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决心。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傍晚时分,天空还是一片绚烂的晚霞,自习课刚结束,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在干燥滚烫的水泥地上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靠!没带伞!
这鬼天气!
教室里一片哀嚎和手忙脚乱收拾书包的声音。
徐薇也愣了一下,看着窗外瞬间连成雨幕的天空,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默默地从桌肚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书包,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书本。那书包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得厉害,拉链也有些生涩。她没有雨伞,也没带任何雨具。
徐薇,一起走吧我带了伞,可以送你到车站。
前排一个女生好心招呼道。
不用了,谢谢。徐薇飞快地摇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决,我…我去图书馆等会儿,雨小了再走。
说完,她抱着书包,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教室,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雨雾中。
我知道她为什么拒绝。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种小事上也接受别人的帮助,哪怕是一段同行的路。我抓起自己那把老旧却结实的黑色长柄伞,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市图书馆离学校不远,穿过一条林荫道就是。昏黄的路灯在滂沱大雨中显得格外朦胧,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我远远地跟在徐薇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没有跑,只是微微缩着肩膀,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快步走着,任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
图书馆的自习区还亮着灯,但人很少,只有寥寥几个躲雨的学生。徐薇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把湿漉漉的书包放在旁边椅子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本英语单词书,低着头默默地看了起来。湿发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水滴顺着发梢滑落,滴在书页上。她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看着书,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倔强。
我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装作也是来躲雨看书的样子,很自然地走到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雨真大啊。我感叹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她似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擦擦吧,头发都湿了,小心感冒。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侧过身,有些笨拙地用纸巾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动作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
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狂暴,雨水冲刷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图书馆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和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
我们各自看着书,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沉默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雨水气息和淡淡皂角香的干净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被一道题卡住了,无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单词书,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图书馆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管理员似乎也去后面休息了。
还在担心征文的事我放下手里的物理练习册,轻声问。
她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安:…嗯。不知道…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别担心,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更加单薄的侧影,语气放得很柔,你写得那么用心,那么真实,一定会有好结果的。就算…就算没得奖,我顿了顿,语气异常认真,徐薇,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
她猛地转过头来,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像是蕴着水光,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困惑,有探寻,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情绪。
林远,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空旷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伪装。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为什么我能告诉她真相吗告诉她我来自未来,知道她前世的结局,背负着沉重的愧疚而来不,那太荒谬了,只会吓跑她。
因为…
我迎着她的目光,努力寻找着最接近真相、又能被她接受的理由,因为我觉得你…特别不容易,也特别…特别值得。
我的声音有些发干,看到你这么努力,我就觉得…自己也不能放弃。我们…是同桌嘛,互相帮助…应该的。
这个解释苍白而笨拙,连我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她静静地听着,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流连,像是在分辨我话语里的真伪。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走到了我这一侧。她没有坐下,就那样站在我面前,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