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这沉默和冰冷直接冻毙当场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进耳朵里。
林晚晚
我的心猛地一抽。这声音……比想象中年轻,却比想象中更冷、更硬。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脑子里疯狂刷屏:认怂装傻还是……继续跑
他微微侧了下头,视线越过我,落在我身后那堆杂物上,然后又移回到我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就凭你想翻墙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羞臊,一半是被看穿的恼怒。
呵。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从他鼻腔里溢出。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了然或者是对眼前荒诞一幕的漠然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他对着后面那群鹌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带夫人回房。
说完,他径直转身,玄色的袍角在风雪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朝前厅方向走去,再没看我一眼。
仿佛刚才那个试图翻墙逃跑的新娘,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住我的胳膊,动作轻柔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夫人,雪大天寒,仔细冻着了,咱们回屋吧其中一个婆子陪着笑,声音抖得厉害。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她们半扶半架地往回带。路过瘫软在地的喜婆时,我听见她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
重新回到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红烛高烧的新房,我感觉浑身脱力。刚才那番剧烈奔跑和极度的惊吓,彻底透支了这具娇弱身体的所有力气。婆子们把我按在梳妆台前,手忙脚乱地替我整理头发,擦拭脸上的污迹,重新整理那身繁复得令人窒息的嫁衣。
我任由她们摆布,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和那毫无波澜的带夫人回房。
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逃跑,不在乎我有多狼狈。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需要被妥善安置、别给他添乱的物件。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愤怒的责骂更让人心头发冷。
前厅隐约传来热闹的喧嚣声,觥筹交错,贺喜声不断。那是他的世界。而这间红得刺眼的新房,是他的任务场所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前厅的喧嚣渐渐平息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
顾清羽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那身玄色锦袍,穿着一身稍显家常的暗红色长衫,但依旧掩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并不浓烈。脸色依旧冷峻,看不出醉意。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红烛噼啪作响,空气凝滞得可怕。
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然后,他端着两杯酒,朝我走过来。
我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揪着身下大红的锦被,指节泛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那轮廓更加深邃冷硬。他递过来一杯酒。
合卺酒。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我看着那杯清冽的酒液,又抬眼看看他毫无波澜的眼睛。逃跑失败的挫败感,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以及对未来无法预知的恐惧,混杂在一起,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
我猛地抬起头,大概是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屈辱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我不喝。我的声音有点哑,但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我自己都意外的倔强。
顾清羽端着酒杯的手,纹丝未动。他看着我,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无波的深潭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但涟漪瞬间就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为何他问,依旧是那平铺直叙的调子。
我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和害怕而微微发颤:顾将军,你我都清楚,这桩婚事非你所愿,也非我所愿!是陛下乱点……是陛下赐婚!你厌恶繁文缛节,厌恶娇弱女子,而我林晚晚,恰恰就是最娇弱、最没用的那种!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甚至翻个墙都翻不利索!我们勉强绑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徒增怨怼!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与其日后相看两厌,不如……不如就此作罢!将军你权当没娶过我,放我离开!我保证走得远远的,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也绝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你依旧是威风凛凛的镇远大将军,就当……就当府里跑了只无关紧要的猫儿狗儿!
说完这番话,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心脏狂跳,等待着他的反应。愤怒冷笑还是……直接把我丢出去
顾清羽端着酒杯,静静地听我说完。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得像古井。房间里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说完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似乎更沉了一点。
我咬着唇,没吭声。
他忽然上前一步。
我吓得往后一仰,差点从床边栽下去。
他却只是将那杯递给我的合卺酒,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然后,他拿起自己手里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空酒杯被他随手搁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重新看向我,目光沉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