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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他缓缓转过身。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她的轮廓。她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风雨摧折的芦苇,单薄得随时会倒下。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素白的脸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红得吓人,肿胀的眼皮下方,残留着狼狈的黑色痕迹——那是被泪水彻底晕开的睫毛膏,糊成两片脏污的乌云,沉沉地压在眼睑下,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她的目光没有闪躲,直直地迎上他的审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承,那坦承里,又分明掺杂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深深的、令人心悸的疲惫。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冰窟。最后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侥幸,在她这副凄惶狼狈却又异常决绝的姿态面前,彻底粉碎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尝到了满嘴苦涩的烟灰味。

是周屿他问,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刮擦感。这个名字,这个曾经只属于她遥远过去的代号,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如此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光裸的脚趾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沉默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冰箱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固执地填充着这可怕的空隙。

多久了陈默的声音更沉,像压着巨石。他需要知道这伤口有多深,有多长。

林晚的嘴唇颤抖着,终于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上次同学会以后。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

同学会。那个他借口加班太累没有陪她去的同学会。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那天她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他说不清的、异样的神采。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躺在沙发上,困倦地嘟囔了一句回来了,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就匆匆进了浴室。水流声哗哗地响了很久。原来,罪恶的种子,在那晚就已经悄然埋下,在他自以为是的安稳里,生根发芽。

为什么陈默盯着她脸上那片刺眼的、晕开的黑色污迹,声音里压抑着风暴,林晚,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自己。

林晚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污迹包围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像濒临决堤的洪水。她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尖锐的痛苦。

他……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他说我像被生活……腌透了的咸菜。

这句话从她口中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陈默的耳膜,也扎进她自己的心里。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汹涌地冲出眼眶,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急速滚落,冲刷着那两道乌黑的污迹,留下更加狼藉的痕迹。

咸菜陈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荒谬感瞬间席卷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崩溃哭泣的女人,那个他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妻子。那个他以为最懂、最习惯的,如同空气般存在的女人。他记得她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侧影,记得她蜷在沙发里看综艺时咯咯的笑声,记得她半夜被噩梦惊醒时下意识钻进他怀里的依赖……这些平淡的、他早已视为理所当然的点滴,在她口中,怎么就变成了腌透的咸菜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他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质问:可你明明说过!你说过最喜欢这样安稳的日子!你说过讨厌那些飘来荡去的不确定!

他想起无数次,在她抱怨工作琐碎、生活平淡时,自己用安稳是福来安抚她,而她总是顺从地、甚至带着点释然地点头。那些话,那些神情,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她粉饰太平的伪装

陈默!

林晚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她看着他,泪水流得更凶,那凄惶的笑容却依然固执地挂在嘴角,扭曲得令人心碎。她摇着头,声音破碎而尖锐,像玻璃碎裂的声响:咸菜……咸菜也需要被人看见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控诉。

被人看见陈默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猛地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看清她脸上每一道泪痕,每一处被晕开的黑色污迹。她的呼吸带着滚烫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混杂着泪水的咸涩味道。一股无法遏制的、混杂着剧痛和暴怒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盯着她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又被污迹弄得一塌糊涂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

所以,你们上床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捅破了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尖锐,冰冷,带着赤裸裸的羞辱和毁灭性的力量。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她避无可避地看着陈默那双燃烧着痛苦和风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侥幸的余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冰箱的嗡鸣声再次突兀地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从紧闭的眼帘下汹涌而出,混着黑色的污迹,蜿蜒而下。她没有点头,但那无声的、彻底的崩溃和默认,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更残忍。

那沉重的一闭眼,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陈默的心上。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无声地崩溃,看着她脸上被泪水冲刷得更加狼狈的污迹,看着那个曾经熟悉无比的身影此刻却陌生得像隔着千山万水。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空感猛地攫住了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痉挛。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砰!门被他用力甩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紧接着,洗手间里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干呕声,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林晚依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泪水无声地汹涌。门内传来的干呕声,像冰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上。她慢慢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客厅里,只剩下那绝望的干呕声和地板上蜷缩身影无声的、剧烈的颤抖。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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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那只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蓝色行李箱敞开着,像一张空洞的大嘴,贪婪地吞噬着属于林晚的痕迹。衣物被草草叠放,边角有些凌乱,透着一股匆忙和心不在焉。陈默靠在对面的墙壁上,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目光空洞地看着她动作。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的苦涩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尘埃味。

林晚背对着他,正将最后几件叠好的薄毛衣塞进行李箱。她的动作有些机械,肩膀微微塌着,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七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进这只小小的行李箱里,显得如此单薄,如此轻飘。那些曾经充满整个空间的琐碎、争吵、欢笑、习惯……如今都即将被清空,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差不多了。林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饰不住底下的沙哑和空洞。她没有回头,只是直起身,伸手去拉行李箱的拉链。

哗啦——

拉链咬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她试图将拉链完全拉拢时,侧面一个薄薄的夹层口袋,因为塞得太满而微微鼓起,袋口没有完全闭合。一张小小的、颜色暗淡的纸片,随着她拉动箱子的动作,悄然从袋口滑落出来,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

陈默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张飘落的纸片。它打着旋儿,像一片枯叶,最终停在他脚尖前方不远处。

是两张粘连在一起的电影票根。纸质已经有些发软,边缘微微卷曲、磨损,显然被摩挲过很多次。票面原本鲜艳的颜色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陈旧的、带着时光尘埃的灰黄色调。票面上印着的片名却依旧清晰可辨:

**《爱在黎明破晓前》**

一股冰冷尖锐的东西瞬间刺穿了陈默麻木的胸腔。记忆猛地倒灌,带着强烈的晕眩感。

去年冬天,一个周五的傍晚。窗外飘着细碎的冷雨,敲打着玻璃。林晚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凑到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着购票成功的页面,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久违的雀跃:陈默,快看!我抢到票了!《爱在黎明破晓前》的重映!你不是一直说喜欢这部吗晚上九点那场,我们……

她话没说完,陈默正被电脑屏幕上跳出的一个紧急工作邮件弄得焦头烂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头也没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飞虫:改天吧,一堆破事没弄完,烦着呢。你自己去吧,或者把票退了。

他记得当时林晚举着手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她眼里的光,像被骤然吹熄的蜡烛,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点冰冷的余烬。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那个周末,她好像一直待在卧室里,很安静。他当时只当她是闹点小脾气,工作上的烦心事一多,也就抛在了脑后。

原来,她没退票。她去了。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两张褪色的票根,像盯着两块烧红的烙铁。一股混杂着剧痛、悔恨和冰冷怒意的洪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慢慢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捡起了那两张薄薄的纸片。

票根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旧物的脆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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