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思路客>褪色票根 > 第一章(第3页)

第一章(第3页)

票根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旧物的脆弱感。

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票根的背面。

那里,用极细的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字迹很轻,有些潦草,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眼底:

>

**我们错过的,有人替我补上了。**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嘲讽。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日期。陈默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个日期,正是去年冬天,他因为一堆破事而粗暴拒绝她的那个周五之后的……星期六。

轰的一声,陈默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强装的麻木和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已经拉好行李箱、正握着拉杆准备转身的林晚。那两张脆弱的票根在他指间被捏得变形,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破裂,像困兽濒死的咆哮,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嗡嗡的回响。他扬起手,将捏得变形的票根狠狠甩向林晚的方向。那两张轻飘飘的纸片在空中无力地翻滚了几下,最终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

林晚的身体僵住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那两张飘落的票根上,看到了背面朝上的那行小字。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然后,她抬起眼,迎上陈默那双燃烧着痛苦、愤怒和巨大质问的眼睛。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坦承。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陈默燃烧的怒火上,发出滋啦一声绝望的轻响。

你去了。陈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磨出来,那天晚上……你和他一起看的

那个他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晚沉默地看着他,那深潭般的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烬。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的毁灭力量。

呵……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不知是笑还是哭的短促气音。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疲惫,看着那冰冷坦承后的死寂,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他彻底冻结。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在那片死寂的灰烬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骨髓。他抬起手,用力捂住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剧烈的颤抖却无法抑制。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再次猛烈地冲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阵干呕压了回去。

林晚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捂住嘴极力忍耐的样子,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死水,但最终,那波动也归于沉寂,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哀伤。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张代表着过去某个瞬间、如今已彻底腐烂的票根,然后,极其缓慢地、决绝地转过了身。

她不再看他。

她伸出手,握紧了冰冷的行李箱拉杆。塑料的触感坚硬而陌生。轮子滚动起来,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咕噜声,碾过光洁的地板,也碾过两人之间早已支离破碎的七年时光。那声音由近及远,穿过寂静的客厅,最终消失在玄关的方向。

紧接着,是防盗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咔哒。

一声轻响。

仿佛一个休止符,冰冷地落在这个曾经被称作家的空间里。

陈默依旧死死地捂着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下去。身体蜷缩起来,额头抵在膝盖上。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渗出,沿着手背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彻底失去依凭的枯叶。那两张被揉皱的、褪色的票根,就静静地躺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板上,背面那行刺眼的小字,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里,无声地嘲笑着他。

门外,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楼道深处。带走了一切,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

民政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将里面那些公式化的流程、冰冷的印章声、还有工作人员职业性的麻木眼神,彻底隔绝开来。九月初的阳光,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残酷的明媚,兜头泼洒下来,刺得陈默眼睛生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感觉脚下坚硬的水泥地传来滚烫的热度,穿透薄薄的鞋底,直灼脚心。

林晚就站在他身边一步开外的地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暗红色的、薄薄的小本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抓着什么滚烫的烙铁。她的目光低垂着,落在脚下自己微微拉长的影子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青灰色的阴影,遮挡住了所有的情绪。阳光将她额角几缕散落的发丝染成半透明的金色,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寂的、冰封般的疲惫。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薄风衣,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

空气里漂浮着汽车尾气干燥的尘土味、行道树被晒蔫的叶子散发出的淡淡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旁边绿化带里某种小花的甜腻香气。这些日常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怪异。

一辆空驶的出租车,亮着红色的空车灯,像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精准地滑停在他们面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嗤声。车窗降下,司机探出半张脸,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带着点询问和不易察觉的窥探。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没有看陈默,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像演练过无数次那样,直接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她侧身坐了进去,车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紧,声音沉闷而决绝,像一块巨石落地。

隔着灰蒙蒙的车窗玻璃,陈默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低着头的侧影轮廓。那轮廓迅速地被深色的车窗贴膜吞噬,变得遥远而陌生。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她脸上最后的表情,是解脱是悲伤还是彻底的空白

出租车没有丝毫停留,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向前蹿了出去,汇入门前马路上永不停歇的车流。车尾灯亮起两点刺目的红光,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微弱,但依旧醒目。那两点红光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滚滚车流的尽头,如同两滴落入沸水的血珠,瞬间便被吞噬、融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独自站在原地,脚下是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水泥地。民政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像浑浊的河水,从他身边无声地淌过。有人带着憧憬进去,有人带着疲惫或解脱出来。空气里悬浮的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巨大的喧嚣——汽车喇叭的嘶鸣、远处工地的打桩声、行人的交谈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然而,在这汹涌的声浪中心,他却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个真空的、绝对死寂的漩涡里。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地、孤独地撞击着。

阳光灼烧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细微的刺痛感。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几道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形红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盯着那几道红痕,仿佛在确认自己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喧嚣又死寂的世界。

曾经,他以为那杯温吞的白开水,寡淡无味,却是维系生命的必需。他习惯了它的温度,它的味道,甚至它的乏味。他以为林晚也是。他以为那安稳二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基石,是抵御外界风雨的堡垒。

直到那行刺眼的手机信息,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原来他精心维护的安稳,在她眼中,早已是令人窒息的坟墓。而他,竟是她坟前最尽职的守墓人而不自知。

她需要被看见像咸菜需要被看见多么荒谬又锥心的讽刺!他想起无数个夜晚,她蜷在沙发另一端,试图分享一些工作中的琐事,而他盯着电视屏幕或手机,只是敷衍地嗯嗯应和;想起她兴致勃勃计划周末出游,被他一句在家歇着吧,累轻易浇灭;想起她新换了发型,穿了新买的裙子,满怀期待地在他面前转个圈,他却头也不抬地说还行……那些被他忽略的、视为理所当然的瞬间,原来都是无声的呼救,都是渴望被看见的微光。他以为沉默是金,是默契,是岁月静好。却不知在日复一日的沉默里,他早已亲手将她的期待和温度,一点点磨成了冰冷的灰烬。

那张褪色的《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票根,还有背面那句有人替我补上了,像最后的审判词,彻底钉死了他的罪证。他错过了她精心准备的黎明,错过了她渴望被看见的心意,于是,别人替她补上了。多么公平,又多么残忍。原来他输给的,从来不是那个叫周屿的男人一时的激情,而是自己漫长岁月里日复一日、滴水穿石般的冷漠和忽视。那激情,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投向干涸心田的一颗火种。

呵……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气音从陈默紧抿的唇边逸出。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出租车消失的方向,脚步有些虚浮地挪动着,像一个刚刚从一场漫长噩梦中惊醒、却彻底迷失了方向的人。

他汇入斑马线上等待绿灯的人群。周围是陌生的面孔,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阳光依旧刺眼,车流依旧喧嚣,城市巨大的脉搏在脚下震动。他站在人群中,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

绿灯亮了。人潮开始向前涌动。陈默被裹挟着,机械地迈开脚步,踩上被阳光烤得发烫的斑马线。就在脚底接触到那滚烫白线的瞬间,一个冰冷又清晰的念头,像毒蛇的信子,猛地窜入他一片混乱的脑海:

**我们曾经拥有的,比这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多。**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比那滚烫的地面更灼人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悔恨。是的,他们曾经拥有过。那些平淡的、被他弃若敝屣的点滴,如今回想起来,竟都泛着金子般珍贵而温暖的光泽。是他自己,亲手将金子磨成了沙砾。是他自己,在拥有时浑然不觉,在失去后,才痛彻心扉地明白,那杯他嫌弃寡淡的白开水,早已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马路对面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俯瞰着芸芸众生。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无法迈动下一步。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