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毛线,触感柔软得像握住一只垂死鸟的羽毛。
余光里,陈丽华正盯着我们,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
最后一卷胶卷拍完时,陈丽华拦住了回房间的路。
需要检查内容。
她伸出手,腕表上的心率监测器闪着绿光,确保没有危险画面。
走廊灯光惨白,把她影子拉得很长,像道横亘在地上的裂缝。
什么算危险
我把相机护在胸前,拍你算吗
她嘴角抽了抽:比如悬崖、深水、或者……
或者老人真实的皱纹
僵持中,周阿姨的房门开了。
她端着水杯经过我们身边,突然踉跄了一下——
温水泼在陈丽华的白大褂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
周阿姨慌忙掏纸巾,我帮您……
趁这空隙,我迅速拧开相机后盖,抽出最上面那张胶卷藏进袖口——那是今早在湖边拍的,周阿姨站在晨光里,白发像团燃烧殆尽的火焰。
陈丽华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剩余胶卷递过去:慢慢检查。
她对着灯光一张张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全是空镜头:天空、树影、被风吹皱的湖面,没有一张人脸。
满意了
她狐疑地打量我,突然伸手拽我袖子。
胶卷从袖口滑出半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周阿姨的杯子再次不小心翻了。
这次是整杯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蔓延,像片正在干涸的血迹。
陈丽华的白球鞋被浸透,她终于尖叫出声。
我弯腰帮忙时,胶卷无声地消失在厚重的羊毛地毯缝隙里。
抬头正对上窗玻璃——倒影中,周阿姨冲我眨了眨眼,像个刚恶作剧成功的少女。
暴雨来临前的夜晚,陈丽华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手里拿着我的相机,指节发白,像是攥着什么罪证。
周叔,她的声音比平时低,像是被雨水浸透的纸,我们需要谈谈。
她翻开相机的后盖,里面是空的——
胶卷已经被我取出,藏在床垫下。
但她没有质问,只是把相机递给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我妻子五年前在九寨沟拍的最后一组照片中的一张——
她站在珍珠滩瀑布前,蓝围巾被风吹起,像一道愈合中的伤口。照片右下角有一小块空白,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这张照片,陈丽华盯着我,您每次拍风景,都会在同样的位置留白。
我沉默。
她翻开相册,里面全是我的废片——
模糊的树影、虚焦的湖面、被风吹散的云。
但在每一张的角落,都有一块刻意留出的空白。
您不是在拍风景,她说,您是在等她入镜。
窗外的雷声滚过,像是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
陈丽华没有没收我的相机。
她只是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旧照片的边缘,像是触摸一道早已愈合的疤痕。
我父亲也是摄影师,她突然说,他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是医院的窗帘。
我抬头看她。
她的橘色口红已经斑驳,露出原本苍白的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