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转过身,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周叔,您睡前心率有点快。
被你吓的。
她没接话,把相机放回桌上时,金属外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明天去长海,海拔高,您最好……
最好别乱跑,别乱拍,别给组织添麻烦。
我替她说完,知道了,陈主任。
门关上后,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备用胶卷——今天下午在景区小摊买的,过期三年,包装上落满灰尘。
长海的栈道窄得像独木桥,护栏锈迹斑斑,底下是三十米深的冰川湖泊。
老人们被勒令排成一列,像串被绑在一起的蚂蚱。
陈丽华走在最前面,每隔五分钟就回头清点人数,手里的平板电脑记录着每个人的实时心率。
我在拐角处停下。
这里视野最好——
湖水蓝得发黑,倒映着雪山,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老玻璃。
我举起相机,后退两步调整构图,鞋跟碰到松动的木板。
周叔!
陈丽华的声音刺破空气。
她冲过来拽我的胳膊,指甲陷进皮肉里:您不要命了!
老人们齐刷刷回头,张伯的助听器发出尖锐的啸叫。
我在拍照。
我挣开她的手,又不是跳湖。
拍照
她冷笑,指着警示牌上禁止攀爬的图标,您觉得家属看到这种照片会怎么想
会想我终于做了点自己想做的事。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平板电脑上的心率曲线此刻飙成一座陡峭的山峰。
突然,她夺过我的相机,镜头对准自己:拍啊!拍我!看看您女儿会不会满意这种‘作品’!
取景框里,她的脸扭曲着,橘色口红晕出唇线,像幅被雨水淋湿的油画。
我按下快门。
咔嚓。
她愣住了。
这张不错。
我收回相机,终于有点像人了。
回程的大巴上,周阿姨悄悄坐到我旁边。
她手里织着一条深蓝色围巾,毛线针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密码。
陈主任让我看着您。她头也不抬地说,说您再乱跑,下次就取消所有外出活动。
我望向车前排——
陈丽华正低头翻看今天的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像在搜寻什么罪证。
那你现在算卧底
毛线针停顿了一秒。
我儿子和陈主任是同事。
她声音很轻,在民政局社会事务科。
我猛地转头看她。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她终于抬起头,眼角皱纹里藏着某种我熟悉的东西——
那是妻子最后几个月常有的神情,一种温柔的决绝。
所以您明天……
她递来一团毛线,能帮我缠线吗就在湖边。
我接过毛线,触感柔软得像握住一只垂死鸟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