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好了。
她把相机还给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模糊的集体照。
老人们像被泼了水的油画,面容融化在刺眼的阳光里,只有陈丽华自己站在画面最前方,笑容清晰得刺眼。
哎呀,手抖了。
她毫无歉意地说,还是用我的手机拍吧,有自动修图功能。
第二次集合拍照时,我提前调好了相机参数。
陈丽华指挥大家喊茄子,我却在快门按下的瞬间,故意晃了晃手腕。
照片洗出来时,所有人都模糊成一片色块,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只有角落里的周阿姨是清晰的——
她没看镜头,正伸手抚摸一棵古树的树皮,皱纹与树纹交错,像两种不同形式的年轮。
重拍!
陈丽华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这怎么发给家属
老人们面面相觑,张伯小声嘀咕:我觉得挺好啊,比我儿子P的那些真实……
陈丽华夺过我的相机,手指在按键上胡乱按着,像在给不听话的机器做心肺复苏。
翻到下一张照片时,她的动作突然停住。
那是我偷拍的——
她低头整理药箱时,一缕头发从耳后滑落,疲惫的眉头皱成川字,和平日里精心维持的完美形象截然不同。
她的指甲在相机外壳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周叔,您到底想干什么
拍点真的东西。
我指了指她手里的相机,就像这张——你看起来终于像个活人了。
傍晚自由活动时,我在栈道上遇见周阿姨。
她站在观景台边缘,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明信片。
风把她的白发吹得蓬乱,像团将熄未熄的火焰。
我举起相机,她突然回头:别拍。
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我放下相机,她犹豫了一会儿,把明信片递过来。
上面是二十年前的九寨沟风景,背面写着一行字:等病好了,我们再来。
字迹已经褪色,但那个病字被反复描过,笔画深得像刻进纸里。
我丈夫写的。
她笑了笑,眼角皱纹堆叠,他没能等到第二次化疗结束。
我沉默了一会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旧照片——
妻子站在同样的位置,蓝围巾被风吹起,像道愈合中的伤口。
周阿姨的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擦过,突然怔住:这个构图……
她快步走到观景台栏杆旁,站定,回头,阳光穿过她的白发,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一瞬间,她和照片里的妻子重叠了。
回到酒店那晚,我发现房门把手上的头发丝不见了。
出发前,我特意在门缝夹了一根自己的白发——
现在它没了,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像只永不闭上的眼睛。
我假装弯腰系鞋带,瞥见陈丽华的影子从安全通道的门缝里漏出来,又迅速缩回去。
半夜,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睁开眼,月光把陈丽华的轮廓投在墙上——她正俯身翻我的背包,动作熟练得像在查房。我的相机被她拿在手里,她对着窗外的路灯检查胶卷剩余数,橘色口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故意翻了个身,床垫弹簧发出刺耳的呻吟。
她的背影僵住了,但没回头。
找安眠药
我哑着嗓子问,在左边口袋。
她终于转过身,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周叔,您睡前心率有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