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珍珠滩瀑布前,蓝围巾被风吹起,像道愈合中的伤口。
其实手机更方便。
陈丽华递来她的iPhone,相册里分类整齐:服药记录
复健进度
异常行为捕捉。
点开某段视频,是赵爷爷半夜梦游的画面,时间戳显示凌晨三点十五分。
小满的语音微信突然外放:爸!陈姐说你拒接视频通话我马上要飞纽约。。。
背景音里女婿正在说VIP病房定金已付。
窗外的最美夕阳红展板正在更换新照片,工人撕下旧照片时,张阿姨被修图过的脸裂成两半。
陈丽华突然按住我发抖的手:下周有九寨沟旅行团。
她指甲陷入我松弛的皮肤,像五根钉子。您女儿已经签字了。她声音轻得像在念临终祷词,我会亲自陪同。
相机背带断了一截,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
我把它缠在手腕上时,发现陈丽华右手无名指有圈白印——那里本该有枚婚戒。
陈丽华把九寨沟旅行团的宣传单贴在养老院公告栏上,用粉色荧光笔圈出仅限健康状况良好者报名。
我站在人群最后,听见她刻意提高音量:周叔,您最近血压不稳定,还是留在院里参加插花课吧。
插花课——
上周她刚用热熔胶枪把所有人的作品固定在泡沫板上,说是防止搬运时散落。
我翻开体检报告,指着医生潦草写下的心肺功能正常几个字:我比张伯强,他上周还忘吃降压药。
张伯正巧路过,拄着拐杖的手抖了抖:我、我没忘!是陈主任说新药要饭后吃……
陈丽华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一张没贴好的面膜。
她低头在平板上划了几下,调出我的档案:您女儿特意嘱咐,说您去年体检有轻微心律不齐。
我盯着她屏幕上小满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昨天发的:爸要是闹,就说我不放心。
后面跟着三个拥抱的表情,虚伪得像超市促销送的免费试吃品。
行。
我把宣传单折成纸飞机,朝窗外一掷,那我自己去。
纸飞机撞在最美夕阳红展板上,扎进张阿姨假笑的脸。
陈丽华的瞳孔缩了缩,像猫看到猎物逃脱时的本能反应。
当晚,我的房门被敲响。周阿姨站在外面,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我儿子帮我报了名,但医生说我的肾……不适合长途。
她声音很轻,像怕吵醒走廊监控摄像头,你要用我的名额吗
我还没回答,陈丽华的影子就从拐角处漫过来,灯光把她的身形拉得很长,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刀。
周阿姨,
她甜腻腻地开口,您儿子刚来电话,说旅行团改成家庭套餐了,他陪您去。
周阿姨的手指蜷了蜷,报名表上的家属陪同四个字被她的汗水晕开,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
旅游大巴停在第一个观景台时,陈丽华像幼儿园老师一样拍手集合:各位叔叔阿姨,我们先拍集体照!
她从背包里掏出折叠支架,动作熟练得像在组装医疗器械。
老人们被安排成三排,前排坐轮椅,中间站着的按身高排序,后排的必须举起养老院发的蓝色遮阳帽——据说是为了画面色彩协调。
我站在队伍边缘,看着周阿姨被安排在正中间,像个人形展品。
她的笑容很标准,嘴角弧度刚好露出八颗牙齿,和陈丽华培训课上示范的一模一样。
周叔,您往中间靠靠。陈丽华指挥着,手里的平板已经调出拍照模式,家属们等着看呢。
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景区告示牌。
金属边框硌得肩胛骨生疼,上面写着禁止跨越护栏。
要不您帮我们拍
我把机械相机递过去。
陈丽华没接。
她的视线在我和周阿姨之间扫了个来回,突然笑了:也行。
她接过相机,动作生硬得像在握手术刀,然后——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