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午饭时,我们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阿妈,然后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眉眼俊朗,竟然是次仁达瓦!怎么会是他!我震惊不已地看着他,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友善地对我笑了笑。还没等我开口,拥措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向他介绍我:这是汉族来的莫语柠姐姐,现在在咱家住着,她比你大一岁,你也要叫她姐姐啊。次仁爽朗地笑着,一边大口地吃起饭来。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次仁竟然是拥措的二哥。下午和拥措聊天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问,话题却始终围绕在次仁身上。原来他今年25岁,还没有结婚,平时在县城里的一家酒店工作,至于他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拥措也搞不清楚。
到了晚上,我和拥措、次仁一起去草原上跳锅庄,七月份的藏区,夜晚非常冷,气温接近零度,风很大,可以轻易地吹透衣物。此时草原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跟随音乐热烈地起舞。次仁穿着宽大的藏袍,很快加入其中,舞步恣意张扬,但同样的动作拥措跳起来就轻盈柔美。
我在一旁划水,冻得瑟瑟发抖,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冷得实在受不了了,我想回去。可夜晚的村里漆黑一片,完全找不到方向,而且还有野狗出没,会咬人,我实在不敢独自回去。
于是我把拥措拉到一边,要她带我回去,可拥措显然还没跳够,便对我说:这样吧,我让我哥送你回去,于是,她从跳舞的人群中把次仁拉出来,指派他护送我回家,次仁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并肩走在漆黑的草地上,头顶着星空,他身材高大魁梧,站在他身旁,我只到他的肩膀。次仁察觉到我很冷,于是便把藏袍脱下来给我披上,不用了,这样你会生病的我连忙推脱,他身上只穿着薄毛衣和牛仔裤,我担心他冻着。没事儿,这儿的温度我习惯了,过一会儿就到家了,次仁漫不经心地说。
裹在温暖厚实的藏袍里,衣服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我心里莫名地感到踏实。一路上我们沉默地走着,突然,次仁开口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是的,前几天在县里的奶茶店哦,这就对了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这几天耍坝子可热闹了,你跟我们一起玩儿吧,我给你做向导好啊我笑着答应,内心十分欣喜。我叫次仁达瓦,他转过身来自我介绍道。我知道,赛马节那天我还去现场看了你的比赛呢,你很厉害!次仁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该怎么称呼你呢语柠,莫语柠次仁点点头,愉快地笑着。
回到家后,我和次仁互道晚安,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等一下,咱们加个微信吧,这几天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好啊我表面淡定,心里却乐开了花。我想加却不敢加的人,此时竟然主动加了我。
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我不禁在想,缘分是件多么奇妙的事情,我现在住在喜欢的男生家里,还有了他的联系方式。或许,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交集。
清晨时分,我听到拥措在外面敲门:语柠姐姐,今天村里煨桑,快出来一起看吧好我飞快地洗漱完,穿戴整齐和拥措一起出门。早上的村里依旧很冷,但冷冽的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草木气息,非常好闻,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等我们到了煨桑的地方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盛装打扮的村民。在五色经幡旁,有一个石头垒成的桑炉,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次仁骑马扛着一棵巨大的松柏枝过来了。松柏枝上还缠着写满经文的布条,这些是一会儿要用来燃烧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煨桑开始了。男人们合力将松柏枝放入桑炉中,点起了火,又往桑炉里撒了一些香料,用柏树枝叶蘸上清水,向燃起的烟火挥舞三下,口中诵读六字真言。桑烟袅袅,当地的牧民们(这里只有男子可以煨桑)一边诵读经文,一边将手中的隆达用力地抛向空中,在这圣洁的蓝天下,漫天的隆达随风飞舞,场面既神圣又震撼。
煨桑结束后回到家里,仁央阿姨为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有糌粑、酸奶、人参果、酥油茶。酸奶是阿姨自己酿的,味道很酸、口感醇厚,但加了白糖就非常好吃。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藏区的人参果,外表有点像红豆,口感像红薯。这里的人参果,其实是蕨麻。问到做法,阿姨说将蕨麻洗净后,用高压锅煮一个小时,在碗里放上酸奶,然后将煮熟的蕨麻洒在酸奶上,再加上一点白糖,就可以吃了。厨艺精妙,令人赞叹。
下午村子里有骑马射箭的比赛,次仁也会参加。从上午开始,他就在装扮自己的小马,用彩绸在小马的头上和尾巴上做造型,还套上了崭新漂亮的马鞍,他神情专注,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淌下来,我在一旁默默地陪伴。
到了下午,比赛开始了。第一种比赛,弯腰捡哈达。草地上每隔一米放着一根彩带,参赛者要在骑马的时候用脚勾着马镫,利用腰腹力量倒挂在马上,在经过摆放哈达的地方时,伸手去捡,捡到数量最多者获胜。次仁在比赛中拿了第二名。
在接下来的骑马和射箭比赛中,次仁都拿了第一,我和拥措都很开心。回去的路上,我对次仁说:我想学骑马,有机会教我吧,他笑着答应。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次仁,狂放而又霸气,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一天晚上,次仁提议我们去泡野温泉,我和拥措欣然应允。但到临近出发时,拥措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不去了,理由是温泉太远了,她想去跳锅庄。于是只剩下我和次仁前往,从村里步行到温泉要一个小时,但我们边走边聊,也不觉得累。我的妹妹呀次仁笑着说,她哪里是觉得远,分明是有喜欢的小伙子了嘛哈我一脸疑惑,相处的几天里没发现她喜欢谁呀,就是那个朗加嘛,长头发的小伙子,他每天晚上都去跳锅庄,我对他毫无印象,无法将他的名字和长相对应起来。一路走着,在拐了很多个弯之后,终于有一片冒着热气的温泉呈现在眼前,泉水汩汩,四周杂草丛生。
我感到十分新奇,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野温泉呢。我用手试了下水温,稍微有些烫,但还能接受。次仁则在一旁迅速褪去了衣物,只穿着短裤跳入水中,我突然感到尴尬起来,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来泡温泉呢我虽然喜欢他,但对他并不了解,我会不会有危险于是我便后悔起来,想着还不如在房间里休息。见我半天不下水,次仁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说道:放心吧,你换衣服我不会看的,然后背对着我游远了。
我稍微定了定神,心里想着:管他呢,豁出去了,既来之,则安之,或许这辈子只泡这一次野温泉。于是穿着贴身的长袖长裤走入水中,真暖和啊,头露在冰凉的夜空中,身体却被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这种感觉真奇妙。我靠在温泉边上,身体浸泡在水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次仁游了过来,停在我旁边,怎么样这个野温泉还不错吧确实,非常舒服以前家里没有热水器的时候,我们都是来这儿洗澡的哦哦我报以理解的微笑。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我们泡着同一汪温泉,又离得这样近,水汽氤氲,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变得模糊,只有眼前的人清晰可见,气氛变得暧昧起来。次仁的脸颊和头发上挂着水珠,深邃的五官在夜色中看着格外动人。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拉近了,有种可以卸下防备的亲密感,此刻,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共享着这无垠的夜色和星空,不问过去和将来,就只活在当下。
于是我们聊了会儿天,原来次仁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艰难过活,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要去放牛,跟着妈妈上山挖虫草、捡松茸,卖了赚钱。他的哥哥顿珠,上完小学后就辍学了,回家放牛,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的头脑灵活,很会做生意,虫草和松茸卖得很好,旅游旺季也会给游客当向导,总之,赚了不少钱,在家里说话也最有分量。他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次仁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在成都上的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在外面待着没有归属感他说,待得越久越会发现,我的根在这里。但很多人不理解,他们觉得我念了那么多年书,还回到这里,就是在浪费时间。我很能理解他的感受,读大学不是为了必须留在大城市,而是见过了大千世界之后,更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那么你呢你又有怎样的故事呢次仁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我……我还在思考着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但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晕乎乎地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次仁那张焦急的脸,你终于醒了,吓坏我了,你知道吗你刚才高反晕过去了我缓慢地环顾四周,看到身上盖着次仁的藏袍,我的衣服湿哒哒地粘在身上,风一吹就很冷。我挣扎着起来掏出手机看时间,快到凌晨三点钟了,你先缓一会儿,然后我们回家,他用藏袍把我裹住,生怕我着凉。
回去的路程一半是自己走的,另一半是次仁背的,我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心里很踏实。天快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到家了,两个人都困得睁不开眼。回房间好好休息吧次仁嘱咐完,也赶紧去补觉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下楼去吃饭,今天的午餐依旧很丰盛,仁央阿姨做了藏式面片汤,几盘炒菜,还有血肠和牦牛肉。
但吃饭时的气氛很微妙,总感觉仁央阿姨今天看我的眼神怪怪的,隐约透露出一丝不悦和防备,拥措也是少有的安静,次仁还在补觉,并没有下来,我们在沉默中吃完了午餐。我心里有疑虑,所以打算问个清楚,可拥措仿佛故意躲着我似的,一下午都找不到人。傍晚时分,我决定去跳锅庄的地方找她。她果然在那里,看到我她先是一愣,然后又躲躲闪闪地不愿正面回答,甚至还发脾气,说我影响到她跳舞了。我心里冒出了一股火,一把把她从跳舞的人群中拉了出来,面对面站着,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拥措见状,知道逃避和耍赖都没用,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放她走的。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终于说出了实话:阿妈知道你和二哥昨天去泡温泉了,一晚上没回来,她生气了,但她欲言又止,后面还有什么话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当时正在气头上,并不打算继续追问,我对她说:你回去转告仁央阿姨,我们昨天泡温泉是因为我高反晕倒了,所以晚上才没回去,我们之间没发生什么。谢谢她这些天的照顾,另外,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住了,明天一早去收拾行李,你算一下这几天的房费,明天我统一转给你。
说完后我去找村长,问清楚了谁家还有空房,打算先在那里住一晚。次仁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给我打电话、发微信,我一概不理,虽然他妈妈的态度让我感到不舒服,但说到底次仁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接电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另一方面,我不禁暗自感慨,女人的心思果然细腻,即便我们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对于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在那样的夜晚,也足以对彼此暗生情愫,她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我在村民曲批家住了一晚,他是个热情憨厚的小伙子,家里很暖和。第二天一早,我去到仁央阿姨家收拾行李,她的态度很冷淡,我也没打算理她,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然后把这几天的房费转给了拥措。
这几天也热闹够了,村里的耍坝子已接近尾声,我和喜欢的男人也有了一些交集,足够了。我拨通了司机师傅的电话,和他约好下午回县城。
一路上手机里不停地弹出次仁的信息,你去哪儿了昨天怎么没回来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我回复了一句我走了便关掉手机。
回到了之前的那家青旅,老板大裕看到我,乐呵呵地过来帮我提行李,我一脸的闷闷不乐,他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想说,就回房间休息去了。大裕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关心但并不冒犯。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我尽量不去想次仁,白天在青旅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大裕不忙的时候会带我在县城里逛,找一些好吃好玩儿的地方。有一天,我们正在街上转悠,次仁和几个朋友从一家店走出来,迎面朝我们走了过来,我瞬间感到一阵慌乱,大裕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次仁望向我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愠怒。我不敢回头,拉着大裕走了。
回到青旅后,我打开手机,次仁的信息弹了出来,他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次仁的表情。不,只是朋友,而且,你们认识的我回复道。明天下午六点马场见好我答应了他的邀约,不管怎么样,我们之间的种种,总该解释清楚。
第二天下午六点,我准时赴约,而次仁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藏袍,身姿挺拔,手里牵着一匹健壮的棕色马。你不是想学骑马吗来,我教你次仁把我抱上马,他在下面牵着走。虽然有厚厚的马鞍隔着,但我还是觉得很硌。走了一会,我对次仁说,我想体验马跑起来的感觉,次仁听罢,翻身上马,坐在我身后,把我环抱在怀里,他双手拉着缰绳,双腿使劲一夹马肚子,马便飞奔起来。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向后移去,风声在耳边呼啸,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身体往后缩,紧紧地靠在次仁怀里。他的怀抱结实温暖,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以及在我头顶上方呼出的热气,我渐渐放松下来,被这样坚实有力的手臂环绕着,很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