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在结束了一天枯燥冗长的工作之后,我回到了出租屋里。那时,我和其他两个女生租住在一起,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打照面。这是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第三年了,换了两份工作,涨了一些薪水,手里也有了一些积蓄。
在偌大的城市里独自打拼,我常常感觉自己被困住了,被困在密不透风的工作里,以及漫长枯燥的生活中,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孤独而无望。是时候按下暂停键了,我要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地放个假,这个念头一出来,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选哪里好呢在网上搜索各种目的地,当川西美景映入眼帘时,我的心被击中了,广袤无垠的大地,自然壮阔的美景,原汁原味的藏式风情,就是这儿了。我迅速地做了攻略,选择了一个不太出名的小县城,快速订好了车票、酒店(是的,这里很偏远,只有大巴能抵达)。
心里有了期待的事物,眼下的生活也就有了盼头。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递交辞职信,交接工作,收拾行李,退租。在做完这一切后,我终于踏上了前往川西的旅程。坐在大巴上我不禁在想,到了那里我会有怎样的际遇呢会遇到哪些人又有怎样的故事呢各种思绪在脑海中萦绕,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未知生活的期待。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漫长车程,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从汽车站走出来,眼前的景色不加掩饰地呈现出来,让我怔在原地。天空高远,大地明亮,不远处的青山绿得发翠,整座小镇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
我顺着导航来到青旅门口,这是一间很有藏式风格的青旅,色彩浓郁,房间里摆放着藏式毛毯、大块花毡,一进门就能闻到好闻的藏香味。青旅老板是一个热情健谈的小伙子,他很麻利地帮我办理入住,安排好房间。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头,我暗自思忖。
回到房间,放下行李,冲了个热水澡,又休息了一会儿,傍晚时分,我出于太饿而不得不出门觅食。青旅的不远处,有几家当地人开的藏式餐厅,我选了其中一家热闹的,走了进去,点了一份土豆包子,一份凉拌牛舌,还有一壶酥油茶。这里的包子和我们平时吃的很不一样,表皮炸得酥脆,内里是土豆泥做馅,搭配酸辣爽口的蘸料,非常美味。凉拌牛舌很有嚼劲,酥油茶是咸口的,我有些喝不习惯。
吃过晚饭后回到青旅,老板正和客人们坐在一起弹吉他、唱歌,自由的歌声和热烈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从聊天中得知,老板大裕是个汉族的北方人,大学毕业后凑了一笔钱来到这里,开起了青旅,他说很喜欢天南海北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感觉,这种感觉很自由。我在心里默默地赞同。
再过几天就是赛马节了,据说附近几个县城、村子里的藏族年轻人大多会来参加。那一定是很热闹的盛会,我满心期待。在赛马节前的这段日子里,我白天就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美食就去品尝,累了就回青旅休息,每天都能接触到各种有趣的人,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愈发觉得大裕是个热情能干的年轻人,每天把店里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把客人照顾得妥帖周到,处理起事情来游刃有余。而且他很健谈,能迅速地和他人熟络起来,真的很厉害。他不忙的时候,会在后院里支起烧烤摊,烤各种美食,并邀请大家享用。这种和陌生的旅人们围坐在一起,吃露天烧烤,把酒言欢,尽情享受当下的感觉可太妙了,以至于多年后仍让我难以忘怀。
七月中旬的一天,赛马节开始了。在开幕式当天,我一大早就去到了赛马场上,周围都是盛装打扮的藏人们,男人们身着华丽的藏袍,腰间挂着火镰,有的人头戴圆顶宽檐帽,有的人戴着索夏(圆盘红缨帽),还有的人头上盘着英雄结,十分威风。藏族姑娘们打扮得也很隆重,头上编满了细细密密的小辫子,还缀着一些装饰物,腰上围着邦典,腰带华丽精美,红珊瑚项链和金银戒指搭配得相得益彰。
过了一会儿,赛马节的开幕式开始了,几百个身着统一服装的藏族年轻人一起跳锅庄舞,舞步一致,动作优美,长长的袖子在空中翻飞。他们都是从附近乡镇里挑选出来的跳得好的年轻人。
舞者们退场后,有一队骑手扛着红旗骑马冲了出来,策马奔腾,以往只在影视剧中看过的情景,此刻真切地呈现在眼前,夹杂着野性和蓬勃的生命力,这种感觉直击心灵,自由且壮阔,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开幕式结束后,比赛正式开始,有3000米的速度赛和10000米的耐力赛。参赛者们的上衣外面套着印有数字的彩色小马甲,下身穿着白色马裤,黑色到小腿的皮靴。3000米的比赛开始了,竞争很激烈,每当裁判员使劲一挥手里的旗子,几名骑手便策马飞驰出去,为了加快马速,骑手们俯身前倾,压在马背上,手里不时地挥动着马鞭。在几轮比赛后,开始了10000米的耐力赛,场上的竞争依旧很激烈,当我渐渐地感到有些无聊时,一个挺拔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他骑着马遥遥领先,甩开后面的人一大截,他策马奔腾的样子很是潇洒,有着自己的节奏,游刃有余地驰骋在赛场上,他骑着马跑了近10圈后,终于抵达终点,拿了冠军。
我一直没能看清他的长相,但他那潇洒的身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等颁奖的时候,我特意走到主席台旁边,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样貌,皮肤黝黑,眉眼俊朗,好看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棱角分明。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很犀利,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有种憨厚的感觉,这个人的气质真特别,我不禁在想,沉稳中带着意气风发。我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并且在他领奖时听到了他的名字,次仁XX,后面的两个字没听清楚。
回到青旅后,我和大裕开心地分享今天的见闻,并把拍到的照片拿给他看,哦,次仁达瓦大裕一眼就认了出来。你认识他认识,他家也开民宿嘛,我们有共同的朋友,一起喝过几次酒,我有他的微信,推给你吧。说着便把他的微信名片推了过来,我激动得手抖,但是没好意思加,不过想来也是,我们之间并不认识,如果一个陌生人突然来加我,我肯定也会拒绝的。
每天晚上,在县城的露天广场上,都有很多人围成一个大圈跳锅庄,很是热闹。锅庄的舞步是由一些基础舞步加上不同的排列组合而成的,节奏鲜明,老少皆宜。
这天晚饭吃得早,饭后我便拉着同寝室的小吟一起去跳舞。锅庄看着简单,跳起来则完全不同,我的肢体不太协调,跟不上舞步,节奏也很乱,但是出来跳舞,就是图个乐呵,出糗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一边乱跳,一边开始观察身边的人,场上跳舞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只有少数的年轻人,我看了看在场的年轻人,突然发现一个人很眼熟。那正是上午参加比赛的次仁,此时他正和几个朋友一起,跟随音乐轻松自然地踩着舞步。
我突然感到一阵窘迫,我这样滑稽的舞步在人群中显得很突兀,万一被他看到了怎么办于是我赶紧跟小吟说:我有点累了,先去旁边的奶茶店坐着,你跳完了过来找我吧。小吟低声应允,并继续兴高采烈地跳着锅庄。
奶茶店里的人不多,我点了杯饮品,独自坐在角落里喝。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几个藏族年轻人说笑着朝店里走来,其中一个是次仁。他们看起来和老板很熟,用藏语和老板热络地交谈着,当然了,我一句也听不懂。
点完饮品,他们朝店内后方的长桌走去,在经过我的桌子时,礼貌地朝我笑了笑,我也微笑着回应。次仁穿了件绛红色的藏袍,白色衬衣,两条袖子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我不好意思看他,但却用耳朵留意着他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小吟才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哎呀,你怎么跳着跳着就走了嘛,才跳一会儿就说累了,刚才多热闹啊!我笑着说自己实在是跳不动了(当然了,这是假话)。她又接着说:我刚才遇到一个朋友,他说附近的村子过两天耍坝子,可热闹了,咱们明天一起去吧我有点为难,不知道什么是耍坝子,就推脱道:过几天再说吧。然后我们起身离开,次仁还在店里。
小吟是个执行力很强的姑娘,回到青旅就开始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退房后叫了辆车直奔那个村子。我则继续留在县城,想着或许还会再次偶遇次仁。从表面上看,我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心里对一个人有了好奇和期待,就无法像之前那么轻松洒脱了。小吟不在,我着实感到有些无聊,我也没有再见到次仁,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天,我主动联系她,电话里小吟的语气活泼欢快,这儿可好玩儿了,你快来,一会儿我把司机名片发给你。
挂掉电话后,我收到了她发来的司机名片,以及村子里几家还没住满的民宿的电话,我挨个拨过去,有的语言不通完全无法交流;有的家里有空房,但价格太高了;还有的其他都挺合适,就是不能洗澡……问来问去,最后决定住在一个叫仁央的阿姨家,她会说一些汉语,家里还有两间空房,房间里有卫生间并且能洗澡,我们很快达成一致,我先付定金,第二天中午到她家。
第二天一早,我退了青旅的房间,和大裕打好招呼,拎着行李出发了。两小时车程,一路颠簸,尘土飞扬,七拐八拐后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我打电话给仁央阿姨,她到村口来接我。她是一个面容温和、长相端庄的妇人,身材瘦削,大约五十多岁,眼睛里闪烁着友好的光芒。
我们一路来到她家门前,这里有一栋漂亮的二层藏居,还带着一个院子。走进藏居内部,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二层则用来做民宿。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以红、黄为主的高饱和色调的藏式装修风格,我很是喜欢。我环顾四周,客厅里摆放着一张长条木桌,周围靠墙的三面放着藏床,上面铺着厚实华丽的藏毯,这些藏床看起来像是低矮的沙发,仁央阿姨说,白天有客人来的时候,这里用来招待客人,到了晚上,她就睡在这里。客厅里的彩饰装修异彩纷呈,横梁以及门框上布满了彩绘雕饰,藏式柜子上描金绣银,铜壶上镶珠嵌翠,很是精巧雅致。
仁央阿姨带我来到二层,去看我的房间。这是一个采光很好的房间,看起来舒适整洁,墙壁刷成了淡蓝色,站在窗边,整个村子的景色尽收眼底,我很喜欢。午休过后,到了下午四点多时,我约小吟一起出来玩儿。
整座村子坐落在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原上,四周青山环绕,房屋后面是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扎着几顶白色的帐篷,耍坝子期间牧民们就住在这里。这里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漂浮着白茫茫的水汽,雾色氤氲,整片草地绿得发翠,牧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劈柴,有的在拴马,安静祥和的气氛在草原上流动。
从小吟口中得知,所谓的耍坝子,就是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大家暂停手中的劳作,在草原上扎帐篷、野餐、唱歌、跳舞,还有很多有趣的游戏,大家聚在一起,尽情地放松和狂欢。
到了傍晚时分,我接到仁央阿姨打来的电话,丫头子,回来吃饭嘛!随后我与小吟道别,各自回到住处。走进客厅,我发现在仁央阿姨身旁,还坐着一个年轻的藏族姑娘。我们笑着向对方问好,从聊天中得知,她叫拥措,是仁央阿姨的女儿。
和当地很多藏族姑娘不同,拥措的皮肤很白皙,脸颊上有一片嫣色的高原红,她面容清秀,五官立体,性格活泼机灵,非常讨人喜欢。她的汉语很好,交流起来毫不费力。她是个健谈的姑娘,在吃饭期间,她向我抛出了一连串问题,我的年龄、从哪里来、要待多久……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她又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她今年21岁了,读完高中后,就回到家里帮忙干活,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去县城做生意了,过阵子回来;二哥平时在县城工作,这两天耍坝子会回来。
拥措是个年轻爱美的姑娘,在发现我很会化妆后,便要我帮她一起画,或者向我学一些化妆技巧。她带着我在村子里玩儿,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偶尔,她也会来向我借电脑,看视频,一来二去,我们便熟络起来。
第二天吃午饭时,我们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阿妈,然后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眉眼俊朗,竟然是次仁达瓦!怎么会是他!我震惊不已地看着他,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友善地对我笑了笑。还没等我开口,拥措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向他介绍我:这是汉族来的莫语柠姐姐,现在在咱家住着,她比你大一岁,你也要叫她姐姐啊。次仁爽朗地笑着,一边大口地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