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凡踏雪而来,玄铁护腕磕在青玉案上,震得合欢纹茶盏叮当作响。
夫人该学学彭军师。他指尖挑起我绣了一半的荷包,不屑地说道:智者不求虚妄之物。你不过是圣上赐婚的摆设!既仗着身份地位求嫁于我,我也能给你这个将军府主母的位置。但其他的,莫要妄想。
我垂眸听着没有反应。待他走后,银剪却不慎扎进指腹,血珠渗进绢面,留下一点嫣红。我恍惚想起这是那日虔诚求来的平安符。
侍女春桃替我包扎时红了眼眶:将军怎能这样对小姐!那彭延不过是个军师,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说夫人还不如个幕僚得宠。。。。。。
我抹了抹她哭花的眼:慎言,将军与军师是高山流水的情谊。铜镜里映出窗外闪过的黑影,那是廖凡派来盯梢的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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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生辰帖送来那日,彭延正在院中教廖凡吹《折柳曲》。竹叶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间,像一叶寄情的纸鸢。
成婚数月来,我对此早已习惯。廖凡莫名其妙厌极了我,我很少能看到他,即便见面,也必定是他与彭延同行在前。这偌大的将军府,我与他能井水不犯河水已是极好的情况。所以即便此时路过见到他二人,我也只是微微行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廖凡突然抬头:宴席上莫要卖弄诗文。他抚着彭延送的羊脂玉扳指,口中不屑:须知珠玉在前。
我低头看着请柬上金粉勾的玉兰,想起三日前在藏书阁偶遇长公主侍女的情景,不觉有些讽刺。
长公主的生日宴向来不止是为了庆生。
国有科考,才由宴彰,说的便是长公主的生日宴。男子凭策论科考入仕,女子由宴中一展才情。大辽才名天下的两柄利剑,一柄出自朝堂,另一柄便是由长公主打造。能够接到长公主生日宴请帖,本身就已经是极大的认可。
而廖凡长久不在京城,更不关心远离战场以外之事,一个彭延,就已经被他奉为天仙。
我没去深究他这番没头没脑言论背后的深意,径直前往长公主府。
细雨裹着柳絮扑进帘内。长公主的清辉阁前悬着九盏琉璃灯,灯罩上绘的《璇玑图》在风中旋转,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我冲长公主欠身行礼,她执起我冻红的手轻叹:好冰。
谢长公主关心,公主所求二事,第一件,我应下了。
那第二件呢?
长公主莫要说笑,臣只当没有听过。
长公主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追问。我跟在她身后,返回宴席现场。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严悦正在诵读自己搜罗来的精美诗篇。
突然有侍女惊呼,先生莫闯!
席间忽起骚动。国子监祭酒之女惊呼着打翻茶盏,她的《春庭怨》被一份掷来的诗稿盖住。鸦青洒金笺上墨迹未干:铁马秋风裂战袍,血沃黄沙骨作桥。
女眷们慌忙以扇遮面,长公主轻笑:好气势,只是。。。她指尖敲在骨作桥三字上,我朝将士英灵,岂容这般轻贱?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彭延执卷前倾,被拦在月洞门前,雪青袍角被北风掀起,露出内里绣金线的裤脚——那是御赐给廖凡的私物。
彭延躬身行礼,脖颈弯出天鹅垂首的弧度:长公主请勿怪罪,彭某夜观天象,见紫微星落于长公主府,又听闻今日是长公主生日宴,因此特来献《塞上赋》。
彭公子这《塞上赋》,倒让本宫想起件趣事。长公主击掌,侍女捧出鎏金匣,去年夜辽进贡的狼毫笔,笔杆刻的正是这句血沃黄沙。
彭延姿势未变,颈侧青筋却隐隐暴起。长公主看着,心下了然。既然已经拿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也懒得再与他多做周旋,于是慵懒轻斥:本宫倒不知,这清辉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金甲卫!
除了架着彭延的两位外,金甲卫纷纷跪地请罪,倒显得站在其中的彭延不卑不亢,颇有遗世独立的风姿。他面容姣好,一时之间有些女眷愣在当场,稍显脸红。胆子大些的,已从彭延的装扮认出了他的身份,视线在我和彭延之间来回流转。
彭延完全没想到长公主会是这种反应,他试图挽回:长公主误会,彭某只是醉心诗文,无心考量其他,况且对诗求才与性别有何关系,有才学之人都应有名扬四海的资格!长公主!……
长公主只是不耐挥手。金甲卫一路将彭延拖行出府,交给了正在等待的廖凡。
廖凡的赤豹马正踏碎门前冰凌,见彭延狼狈出来,关切上前询问:延弟,这是怎么了?
彭延敛了敛尴尬的神色:没事,是我想错了,只记得长公主喜爱有才学之人,却忘记了这里是女子的场所。
廖凡挑眉:才学本就与性别无关!以你之才,足以强压大辽境内的所有人,区区女子在这里拈风吃味,不是大丈夫所为。杜瑶呢?她没帮你说话?
彭延垂眸像是失落:夫人大概是,没有看见我吧……
廖凡怒气上头就想闯长公主府,可得了长公主明确指令的金甲卫怎么可能二次放人?彭延又死命拖着,廖凡这才作罢。
他拍了拍彭延的肩膀:罢了,他们终会有一天求着见你为今日之事道歉。
二人同骑,策马离开,没有注意到门口那个等待又悄然离开的小厮。
5
我从长公主的眼线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只觉得荒唐。廖凡年少轻狂过了头,有功之臣是该嘉奖,但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这件事终究与我无关,我也懒得上赶着去为他们做什么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