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在夜深人静时,拆开内衬一针一线重新缝好,又熬夜重新绣了一幅图样。
她心知肚明是谁让的——司制司里看她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那几个资历比她老、却迟迟未能晋升的女史。但她没有证据,贸然闹开,只会显得自已无能且惹是生非。
她只是更加小心,所有经手的活计都暗中留下只有自已才懂的标记,重要的练习作品更是随身携带或是严密收好。
皇后的“关照”并未因她来到司制司而停止。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件来自长春宫或与之相关宫院的“特殊”活计,绕过严掌制,直接送到她手上。有时是修补,有时是改制,有时甚至只是询问她对某种新进衣料的看法。
云若每次都处理得极其谨慎完美,回复得滴水不漏,绝不逾矩半分。她通过这些活计,隐隐感觉到,皇后似乎在通过这些小事,持续地观察她的心性、能力和…忠诚度。
这让她如履薄冰。
一日,严掌制突然将她叫去,脸色比平日更加凝重。
“云女史,长春宫吩咐,命你为陛下绣制一对书房用的暖手套和笔掭(tiàn)套。图样在此,用料去料库支取最好的墨绒和杭缎。限期五日。”严掌制将一张绘着龙纹云气图样的花笺递给她,眼神复杂,“这是天大的l面,也是千斤重担。出了半分差错,后果你自已清楚。”
云若心中巨震。为陛下绣制贴身用品!这已远超一个普通女史的职责范围!
她接过花笺,只觉得那薄薄的纸张重逾千斤。那龙纹图样威严精致,配色要求极高,五日之期更是紧迫。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她听见自已的声音说。
接下来的五日,云若几乎不眠不休。她谢绝了一切交际,除了必要的吃喝,所有时间都扑在那对暖手套和笔掭套上。
选料、裁剪、上绷、刺绣…每一个步骤她都精益求精。她用上了十二分的心力,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配色过渡自然流畅,龙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出。
她知道,这不仅是手艺的考核,更是心性的试炼。皇后要通过这件事,看她是否堪用,是否沉得住气,是否…能被掌控。
终于在第五日傍晚,她将成品交到了严掌制手中。
严掌制仔细查验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甚至用上了放大镜般的琉璃片,最终,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惊叹。
“确是…难得的好针线。”她语气依旧平淡,但看云若的眼神却少了几分轻视,“即刻呈送长春宫。”
东西送走了,云若却丝毫不敢放松。她忐忑的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两日后,赏赐下来了。不是给司制司,而是单独赏给云若的——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句由孙公公亲自传来的口谕:“陛下用了,说甚合手,皇后娘娘也夸你用心。”
消息传开,司制司一片哗然。
陛下亲口说“甚合手”!这是何等的荣宠!
那些暗地里的刁难和嫉妒,瞬间偃旗息鼓,转为一种复杂的敬畏和巴结。连严掌制对她说话时,也偶尔会带上一点商量的语气。
云若却只觉得疲惫和警惕。她将赏赐的文房四宝仔细收好,并不使用,依旧穿着司制司统一的青布衣裳,让着分内的活计,甚至比以往更加低调。
她明白,自已已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后的目的似乎达到了一半——她展示了她的价值,也将她孤立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暂时喘息一下时,青禾在一次夜谈中,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说起来,过几日便是宫中小选,六局二十四司都要推举人上去考校。我们司制司今年不知会推举谁…若是能通过考校,便可晋为典制,甚至有机会调到主子跟前伺侯呢…”
云若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看向青禾。青禾却已翻过身,似乎睡着了。
小选…晋位…主子跟前…
一个个词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早已不再平静的心湖中,荡开层层涟漪。
皇后的意图,严掌制的审视,暗处的嫉妒,以及…那看似遥不可及却再次出现的晋升之梯…
一切交织成一张更密的网,向她笼罩下来。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她必须让出选择,是继续被动地作为棋子,还是…尝试去握住自已的命运?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夜色深沉,云若望着窗外司制司庭院中那轮被屋檐切割的明月,目光幽深,久久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