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改字续命王明对这个闻所未闻的词语感到无比陌生和敬畏,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隐秘世界的核心规则。
不错。陈瞎子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因此而凝固,那幽冥之下的《生死簿》,并非凡间书籍,其上所载,每个人的命数福禄,皆由一个个蕴含天地规则的‘字’构成。你的死劫,便应在了这个‘奠’字上。此字一出,便如阳间官府盖印签发的公文,代表了终结与消亡,无可更改。寻常的祈福、禳解、驱邪手段,面对这命定之字,皆是枉然,撼动不了分毫。
唯一的,也是极其凶险的一线生机,便是在勾魂使者尚未循着‘奠’字的气息精准找到你之前,以偷天换日、欺瞒天道之法,将此索命之字……强行改成另一个字!
王明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玄奥无比,但心中却因为这一线生机而猛地燃起了一丝炽热的希望火苗:改成……什么字他急切地追问。
一个必须与‘奠’字同音,字形或有微妙关联,但其含义却又截然相反,充满生机与人间烟火气的字。陈瞎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洞察天机的精光,比如说……店铺的‘店’字!
奠与店,音同而意千差万别。一个代表终结、哀悼与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一个代表经营、热闹与生计,是生命的延续。以店代奠,堪称绝妙的偷换概念,是在死亡的通知书上强行篡改出了生的选项。
此法说来原理简单,实则逆天而行,凶险万分。等于是直接在阎王爷的眼皮子底下,篡改地府的公文。一旦开始仪式,便再无退路可言。子时(夜晚11点到凌晨1点)是一天中阴阳交汇、界限最模糊之时,也是勾魂使者最为活跃、你身上死气最盛的一刻。我们必须在今晚子时之前,万物阴气最重、但阳气尚未完全湮灭的关头,完成所有准备,并开启仪式。
我需要做些什么先生您尽管吩咐!王明此刻已是全心信赖,急切地想要抓住这救命之法。
你需要准备好三样东西,缺一不可。陈瞎子伸出三根干瘦的手指,语气不容置疑,第一,你父母的头发各一缕,务必要带毛囊的,和你自己现剪下的头发混在一起,编成一股细绳。此为‘系根’,父母乃生命之源,以此系住你与阳世的血脉根源,让你在仪式过程中不至于被强大的阴风吹断阳世的根,魂飞魄散。
第二,你出生时的准确年月日时,即生辰八字,用真正的金粉调和水酒,亲手写在裁剪好的红纸上。此为‘定锚’,在汹涌澎湃的命运长河中,为你这艘即将倾覆的命格之舟定下一个暂时的锚点,稳住你的魂魄不离体。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艰难的一样,陈瞎子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王明,一滴你的心头血。并非指尖血,而是需要以银针刺入心口特定穴位,取出的那一滴蕴含了你最本源生命精气的鲜血。此为‘为引’,唯有以你的精血为墨,混合朱砂,才能写出那足以欺瞒天道、暂时蒙蔽勾魂使者感知的‘改命符’!
代价呢王明没有忘记陈瞎子之前反复强调的话,他声音沙哑地问。
陈瞎子的目光变得深邃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代价便是,从今往后,你的命,将与这个偷换来的‘店’字,终生绑定,纠缠不休。你以‘店’续命,窃得生机,便要以身为‘店’,去偿还这份逆天而行的巨大因果。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王明感到一阵心悸。
意思就是,事成之后,你必须立刻离开此地,斩断与过往的大部分联系,去往一座新的、无人认识你的城市,寻一处地点,经营一家实实在在的店铺。无论这家店是亏是赚,无论你是否喜欢、是否擅长,无论遇到何种困难,你都必须守着它,经营它,直到你真正的、未被篡改的天命寿数终结之日。你的人,就是店,店,就是你的命。店在,你在。店亡,你亡。你,将成为一个活在人间的‘地缚灵’,你的活动范围将被严格限制,终生不得离开那家店铺超过七七四十九步!这,便是你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你与天道签订的契约。
终生被囚禁于一家店铺如同坐牢一般这听起来像一个荒诞离奇、无法理解的诅咒。但与立刻到来的、绝对的死亡相比,这似乎又是唯一可以接受的选择。活着,总有希望,哪怕是被限制的希望。
我明白了。王明咬着牙,眼神经历了剧烈的挣扎后,最终化为一片坚毅和决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接受。请先生教我取血之法。
好。陈瞎子不再多言,递给他一根细长的银针和一个小巧的玉瓶,并详细告知了取血的穴位和要领,叮嘱他务必心诚,取血时默念祷词。你速去准备。记住,取心头血时,需凝神静气,心中默念‘天恩暂借,来日奉还’。子时之前,务必带着所有东西回来!
王明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动身。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返回家中,战战兢兢地避开卧室方向,快速找出记录了八字的纸张。又强作镇定地跟远在家乡的父母视频,骗他们说自己参加一个传统手工艺活动,需要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作为材料,寓意家庭纽带。父母虽觉奇怪,但看他语气急切,不疑有他,很快便剪下头发寄了过来。
取心头血的过程更是惊心动魄。他对着镜子,找准穴位,银针刺入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直冲脑门,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他咬着牙,默念着祷词,看着那滴殷红中带着一丝淡淡金芒的血液滴入玉瓶,瞬间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一切准备妥当,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幕笼罩城市,华灯初上。
亥时末(晚上近11点),王明带着所有收集好的物品,再次踏入了陈氏命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此刻的店铺内部,已经彻底变了模样。所有的日常家具都被移到了角落,空出的中央地面上,用鲜艳的朱砂混合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画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玄奥的阵法。阵图的线条蜿蜒曲折,蕴含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中心点摆放着一个黄色的蒲团。四周按照特定的方位,点着九支粗大的白色蜡烛,烛火幽幽跳动,将整个屋子照得光影摇曳,忽明忽-暗,墙壁上投映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更添几分神秘与压抑。
陈瞎子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镶黑边的道袍,神情肃穆庄严,手中拿着一把拂尘,静静地立在阵旁,仿佛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
东西都带来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带来了。王明将头发、八字红纸和玉瓶递上。
好。脱掉上衣,赤膊坐到阵法中央的蒲团上去。陈瞎子指示道,语气不容置疑,听着,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任何异响,看到任何异象,甚至感觉有东西触碰你,都绝不能离开蒲团半步!一旦你双脚离开阵眼,仪式立破,天机反噬,你我皆顷刻毙命,魂飞魄散!届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王明依言照做,脱去上衣,露出略显瘦削的身躯,盘腿坐在冰凉的蒲团上。冰冷的地面寒意透过蒲团渗入肌肤,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围的烛光在他皮肤上投下不安的光影。
陈瞎-子将王明父母和他的三缕头发仔细地编成一根细绳,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将其紧紧地系在了他的左手腕上。又将那张用金粉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蘸了点清水,稳稳地贴在了他的眉心正中。王明顿时感觉一股微弱的暖流从眉心注入,慌乱的心神稍稍安定。
最后,陈瞎子走到一旁临时设置的法坛前,坛上摆着黄纸、毛笔、砚台等物。他将王明取来的那滴珍贵的心头血,小心翼翼地滴入了砚台,又与准备好的朱砂混合,缓缓研磨成一种诡异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暗红色墨汁。
小友,抱元守一,紧守心神!无论如何,坚信你一定要活下去的念头!陈瞎子沉声喝道,如同晨钟暮鼓。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警告,店铺外,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刮起了一阵阴风!
呜——呜——呜——!
风声凄厉尖锐,如同万千冤魂在同时哭嚎,疯狂地拍打着店铺单薄的门窗,发出砰砰砰的剧烈撞击声,好像随时都要破门而入!屋内的九支蜡烛,火焰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摇曳拉扯,明灭不定,将墙壁上的影子舞动得如同群魔乱舞,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王明立刻感觉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瞬间从初秋步入了数九寒天,呵气成霜。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在凄厉的风声之中,夹杂着一些模糊的、窃窃私语的声响,还有冰冷的、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哗啦……哗啦……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它们来了!勾魂使者来了!
王明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陈瞎子面对异象,毫无惧色,口中高喝金光神咒,声音如洪钟大吕,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瞬间在一定程度上压过了外面的鬼哭狼嚎。他提起那支饱蘸了暗红色墨汁的毛笔,在一张裁剪好的黄色符纸上,屏气凝神,开始迅速地书写。
他的笔法极其古怪,时而龙飞凤舞,迅疾如风,时而又凝重如山,仿佛每一笔都要耗尽千钧之力。笔尖划过符纸,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暗红的墨迹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随着他的书写,店铺外面的异动也愈发剧烈。门窗的震动变成了疯狂的、想要摧毁一切的撞击!那些窃窃私语,也变成了清晰可闻的、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重复的催促声,直接穿透门窗,响彻在室内:
王明……时辰已到……速速归位……
王明……抗拒无益……随我上路……
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直往王明的脑子里钻,瓦解着他的意志。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冰冷麻木,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将他的灵魂,从这具颤抖的躯壳里缓缓地向上拉扯、剥离。
凝神!勿听!勿信!守住你的魂!陈瞎子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再次炸响,将他涣散的意识又强行拉了回来。
王明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满口的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死死地闭上眼睛,不再去听那夺魂之音,心中疯狂地呐喊着我要活下去!,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眉心和手腕那微弱的暖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