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他重重地摔上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恶意和那个看不见的索命者都关在身后。他沿着楼梯疯狂地向下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咚咚咚的、如同丧钟敲响般的回响,他生怕慢一步,那东西就会从门里追出来,或者从墙壁里渗透出来。
一口气冲出单元门,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让他酸痛刺痛的双眼瞬间流下泪来。小区里彻底恢复了往常的景象,提着菜篮的大妈,牵着宠物狗匆匆赶路的青年,一切都充满了喧嚣而真实的、活生生的气息。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居住的楼栋单元门,墙壁干净,除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并无任何惨白的纸张。他猛地低头看向地面,平整的水泥地,也没有什么湿漉漉的、单数的脚印。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一些体表的寒意。难道……真的只是幻觉一场因为长期作息混乱、通宵熬夜而产生的、无比真实恐怖的噩梦所有的恐惧都源于自己透支身体后脆弱的神经
王明喘着粗气,扶着冰冷的墙壁,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庆幸,但更深的地方,却盘旋着一种无法驱散的、冰冷的疑惑。
可那股腐朽的泥土味,那耳边阴冷贴骨的宣告,那种深入骨髓、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恐惧感,又该如何解释那感觉真实得可怕,绝非梦境所能比拟。
他不敢回家,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他心中的绝对禁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像个被抽走了魂的空壳,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各种念头碰撞又碎裂。他想找人倾诉,想把刚才恐怖的经历一吐为快,可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父母远在家乡,只会平白担心;朋友大多觉得他不务正业,只会嘲笑他游戏打傻了;陌生人更会把他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甚至可能被热心人扭送到精神病院去。
巨大的孤独感,蚀骨的无助,还有那如影随形、并未真正散去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碾碎。
就在他精神恍惚地走到一条老旧的、充斥着各种小吃店和维修铺的商业街时,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极其不起眼的门脸,吸引了他游离的目光。
那是一个非常狭小、逼仄的铺面,夹在一家灯火通明、摆满闪亮手机壳的贴膜店和一家飘着蒸笼热气、人声嘈杂的沙县小吃中间,显得格格不入。门上挂着一块老旧褪色、边缘甚至有些开裂的木质招牌,上面用墨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筋骨嶙峋的大字——陈氏命理。
一个算命的铺子。
王明向来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嗤之以鼻,认为是骗子的把戏。可此刻,身心俱疲、走投无路的他,却像是溺水濒死的人看到了水面漂来的一根稻草,无论它多么纤细,都想要拼命抓住。心中升起了一丝莫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
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或许……只能用非科学的方法来寻求一丝渺茫的答案哪怕只是寻求一点心理安慰也好。
鬼使神差地,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吱呀作响、仿佛很久没人来过的木门。
屋里光线异常昏暗,与门外喧闹的世界仿佛是两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有些呛人的味道,是陈年艾草、燃烧过的檀香以及某种不知名的草药混合的气味,古老而神秘。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对襟唐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闭着眼睛,如同入定般坐在一张深红色的老旧太师椅上,手里不急不缓地盘着一串油光发亮、似乎被岁月和人手摩挲了无数次的深色佛珠。整个房间布置简单,却有一种奇异的、沉淀下来的安静氛围。
小友,既然来了,何故在门口徘徊许久老者并未睁眼,声音却异常洪亮沉稳,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疲惫混乱的心中响起。
王明心中猛地一惊,这位老先生……竟然知道他在门口犹豫、挣扎了很久他确实在推门前,站在那招牌下踌躇了将近十分钟。
他定了定神,走了进去,声音因为之前的嘶喊和恐惧而依旧有些沙哑颤抖:老……老先生,您这里……是算命的
命,是定数,也是变数。老朽不过是比常人,机缘巧合下,多能窥看一两分轨迹罢了。老者缓缓说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那一直闭着的双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接注视着王明的内心,看到他深藏的恐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微沉:然,观你的气色,印堂晦暗,并非寻常运道阻滞之黑,而是……死气缠绕。魂光黯淡,如风中残烛……不对。
老者那一直平稳盘着佛珠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那花白的、长长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在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棘手、超出常理的事情。
你近前来,让老朽仔细观瞧。
王明心中忐忑,依言走上前去。老者伸出两根干枯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并未直接碰触到他的皮肤,只是隔着寸许的距离,从他的额头(印堂),缓缓地滑过鼻梁,再到人中,最后停在下颚。王明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奇异的暖流随着那手指的移动而拂过,驱散了一丝寒意。
奇怪……当真奇怪……老者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你周身并无邪祟缠身之象,没有沾染半分阴秽之气。三魂七魄俱在,并未离散。
王明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没有可我明明看到了那些东西……听到了声音……
是啊。这正是蹊跷之处。老者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收回手,重新坐正身体,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白部分并非清澈,而是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浑浊,可那瞳孔却亮得惊人,深邃无比,仿佛不是人类的眼眸,而是藏着一片旋转的星空,能洞穿迷雾,直视命运的本质,深邃得几乎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他用这双奇异的眼睛看着王明,一字一顿,声音沉重如山:小友,你遇到的麻烦,比寻常的撞邪碰鬼……要严重得多,也凶险得多。
因为缠着你的,并非外来的鬼物妖邪。
是你的命。你的命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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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瞎子(王明下意识地在心里给了他这个称呼)的话,如同九天玄雷,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在王明耳边轰然炸响,震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我的……命他声音干涩地重复,无法理解这四个字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不错。老者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王明心上,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每个人自呱呱坠地起,那幽冥地府的《生死簿》上,便已注定了你的福禄寿数。寻常人阳寿将尽,或缠绵病榻,或遭遇横祸,都是天地循环之常理。而你,观你命格,似是某种特殊格局,自身阳气又比常人旺盛几分,所以大限来临之前,天地规则的异动,阴阳界限的短暂模糊,会让你提前看到那‘勾魂帖’。
勾……勾魂帖王明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却又本能地知道这每一个字都关乎自己的生死。
便是你看到的那个‘奠’字。陈瞎子解释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那是地府发来的文书,知会你阳寿已尽,三日之内,便有专门的勾魂使者循着这帖子上的独特死气,前来带你上路。此帖唯有命主本人可见,所以旁人视而不见。你之后看到的、听到的种种异象,脚步声、低语、黑影、乃至家中异状,皆是阴阳两界秩序在你身上交叠产生的涟漪,是规则运行的显现,而非寻常意义上的鬼物作祟。它们,是来执行公务的。
王明彻底呆住了,脸色惨白如纸。他宁愿自己是撞了鬼,中了邪,也好过听到这个冰冷无情的宣判!撞鬼中邪或许还有得救,可以找高人驱邪化解。可跟命斗,跟天地规则斗,跟地府的公务人员斗凡人之力,何其渺小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那我……我不是死定了吗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颤抖,身体摇摇欲坠。
扑通一声,他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划过他冰冷的脸颊:老先生!高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我家里还有父母要赡养,我还没……我还没好好活过啊……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陈瞎子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王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沉默了良久,久到香炉里的一截香灰跌落下来,久到王明的心都沉入了无底深渊,连哭泣都变得无力,他才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沉重。
逆天改命,强续寿元,此乃干涉天道轮回,是要遭天谴反噬的……他喃喃道,仿佛在说给自己听,权衡着巨大的代价。
随即,他眼神一凛,浑浊的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似乎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也罢!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我辈方士,窥得一丝天机,修行一场,若见死不救,明知可为而不为,与那山间草木、顽石朽木又有何异
他将颤抖的王明扶起,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友,救你之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此法凶险万分,有伤天和,代价极大!即便侥幸功成,你此后的人生,也再无法如常人一般安宁顺遂,将背负沉重的枷锁。你……可愿意承受
我愿意!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什么都愿意!什么代价都愿意付!王-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近乎癫狂的求生火焰。
好。陈瞎子点了点头,神情肃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朽便拼却这身修为,为你行一次……‘改字续命’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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