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钱在这里。足够您治病,也够我们好好生活。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玉芬的目光缓缓移到存单上,那串长长的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钱……钱有什么用你爸……你爸没了啊……巨大的悲伤再次将她淹没,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林薇蹲下身,双手用力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抬起头,直视着母亲那双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眼睛。她的眼神,不再有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懵懂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和磐石般的意志。
妈,她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房间里,爸走了。但我们还活着。他走得不明不白!‘意外事故’我不信!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一个能把方向盘玩出花来的老侦察兵,在平坦的边境公路上,车会突然失控翻下悬崖什么样的毒贩,能弄到瞬间把军用吉普炸成碎片的烈性炸药!
赵玉芬被她眼中那股骇人的寒意和质问震住了,连哭泣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这里头有鬼!林薇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妈,我要查清楚!我要知道,是谁害死了爸!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那股属于2065年军工专家、经历过生死磨砺的杀伐之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让狭小的房间温度骤降。
赵玉芬被女儿眼中那陌生而强烈的火焰灼烧着,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悲伤:薇薇!你胡说什么!不许胡说!那是部队的结论!你一个女孩子……你想干什么你斗不过的!那些人……那些人……她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惊惶。
我不怕。林薇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冷冽如刀,爸用命守护的东西,我替他看着。爸没走完的路,我替他走完。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她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份崭新的大红色录取通知书上——清华大学生物工程系。……我会亲手,把他们揪出来!
她走过去,拿起那份无数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通知书。红得刺眼。她甚至没有翻开,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通知书的一角,然后,在赵玉芬骤然放大的瞳孔注视下——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大红的通知书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两半,再撕,碎片如同红色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薇薇——!!赵玉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过来想要阻止,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林薇看也没看地上的碎片,她走到父亲那个旧帆布旅行包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草绿色冬季作训服。那是父亲生前特意为她准备的,预备等她考上大学时送她的礼物——他一直希望女儿能穿上军装,哪怕只是军训。衣服下面,压着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的《陆军军事训练大纲》。
林薇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抚过那粗糙厚实的布料,抚过那鲜红的领章轮廓。冰冷的布料下,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度和期望。
妈,她拿起那本《训练大纲》,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决心,我要去爸的母校。我要去他流过血、流过汗的地方。我要穿上这身军装。她抬起头,看向母亲,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变强。只有在那里,我才有可能……靠近真相!
三个月后。西北戈壁深处,铁拳团新兵训练基地。
寒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呼啸着掠过荒凉开阔的训练场,卷起地上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部最后一丝水分。一排排低矮的营房像沉默的灰色甲虫,匍匐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新兵一连三班宿舍,弥漫着汗味、新布料味和一种初入军营的紧张气息。林薇穿着略显肥大的冬季作训服,正费力地将自己带来的几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沓写满复杂公式、结构图的草稿纸,塞进自己储物柜的最底层,用叠好的军装小心盖住。封面上,赫然写着《单兵外骨骼基础动力模型(初稿)》、《战场态势感知微型化集成可行性分析》。
喂,新来的!一个带着浓重东北口音、嗓门洪亮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林薇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极其高壮的女兵,几乎堵住了半个门框。她叫王铁梅,是这批新兵里体能拔尖的刺头,此刻正抱着手臂,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林薇单薄的小身板,嘴角撇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风大点都能吹跑咯,跑这儿来凑啥热闹这可不是你们城里大小姐绣花的地儿!趁早打报告回家吧,别到时候哭鼻子拖咱们班后腿!
宿舍里其他几个新兵的目光也齐刷刷聚焦在林薇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和王铁梅相似的、对弱者的天然审视和不信任。部队,只崇拜强者。
林薇手上动作没停,平静地将最后一件军装盖好,关上储物柜门,落锁。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看王铁梅挑衅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拖不拖后腿,训练场上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小的宿舍,带着一种与年龄和体型极不相称的沉稳和冷意。
王铁梅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新兵蛋子居然敢这么硬气地顶回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冷哼一声:行!嘴硬是吧下午五公里,我看你爬都爬不回来!
下午,体能训练场。
凛冽的寒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新兵们穿着臃肿的作训服,在班长粗犷的口令声中,沿着基地外围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煤渣跑道开始了入伍后的第一次五公里武装越野摸底测试。沉重的背包(里面按规定装着砖头模拟负重)、灌满水的水壶、仿制的半自动步枪(木枪)压在身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林薇几乎在跑出起点两百米后,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具十六岁的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底子太薄了。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冷空气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衣,又被寒风一吹,冰冷刺骨。沉重的装备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勉强维持着踉跄的步伐,很快就被大部队甩在了后面。
王铁梅像一辆动力澎湃的小坦克,冲在最前面,偶尔回头瞥一眼落在最后、几乎要掉队的林薇,脸上满是果然如此的讥讽。
班长是个皮肤黝黑、一脸严肃的老兵,姓周。他看着林薇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大声吼道:林薇!跟上!坚持住!这才刚开始!当兵不是过家家!
林薇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意志在咆哮,身体却在哀鸣。差距,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体能,是她目前最致命的短板!单靠意志死撑,她绝对撑不完这五公里!
怎么办前世的知识!未来的战术思想!体能不够,技巧来凑!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艰难地挪动脚步,一边急速地调动着脑海中的知识库。2065年的单兵机动理论、战场体能分配模型、人体运动生物力学优化方案……无数数据流在眼前闪过。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队友们奔跑的姿态,分析着他们每一次落脚的深浅、手臂摆动的幅度、呼吸的节奏。
渐渐地,她眼中混乱的奔跑画面被解构成一条条清晰的动态轨迹和能量消耗曲线。她开始尝试调整自己的动作:将重心前倾的角度精确到近乎苛刻的程度,利用身体前冲的惯性来节省腿部力量;每一次脚掌落地,不再是笨重的全脚掌砸地,而是极其精准地用前脚掌外侧最先接触地面,瞬间过渡到整个前脚掌,借助煤渣跑道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弹性,像弹簧一样将身体轻盈地弹出去一小步,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膝盖和脚踝的冲击;手臂不再无谓地大幅度摆动,而是紧贴身体两侧,小幅度、高频率地前后摆动,如同精密的活塞,只为维持身体平衡,避免浪费一丝能量;呼吸的节奏更是被她精确控制,与步伐达成奇特的共振——两步一吸,两步一呼,深长而均匀,每一次吸气都努力吸入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部每一个肺泡都充满。
她不再是笨拙地奔跑,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能量管理实验。每一步,都经过大脑最优化计算,榨取着身体最后一丝潜力,将宝贵的能量用在最有效的推进上。
这种改变,在外人看来起初并不明显。她依旧落在队伍最后面,脸色苍白得吓人,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班长周强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已经做好了随时让卫生员接应的准备。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圈(约一公里)过去,大部分新兵的速度都不可避免地开始下降,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王铁梅虽然依旧领先,但额头的汗珠也密集起来。而落在最后的林薇……她的速度,竟然奇迹般地没有继续掉下去!甚至,在旁人不易察觉的细微处,她每一步的衔接似乎……更流畅了那么一丝她那奇特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跑姿,在持续消耗巨大的体能中,竟然展现出一种令人费解的稳定性!
第二圈,差距开始……缩小!虽然只是极其缓慢地缩小,但落在有心人眼里,足以惊掉下巴!
王铁梅又一次习惯性地回头瞥向队尾,想看看那个绣花枕头是不是已经趴下了。然而,她看到的景象让她瞳孔猛地一缩——那个瘦小的身影,居然还顽强地跟在后面!虽然隔着老远,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刚才近了一点!这怎么可能!她是不是眼花了
第三圈,林薇依旧维持着那种奇特的、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奔跑节奏。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每一次抬腿都像是从粘稠的泥沼里拔出,肺部火烧火燎,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炸开。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在支撑着她,不断微调着身体的姿态和能量的分配,对抗着生理极限的疯狂反扑。她甚至开始利用风!侧风来时,她微微侧身,减少迎风面积;顺风时,她则努力加大一点步伐,借力前行!
她不再是单纯地追赶,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狩猎。而猎物,就是前方那些因体能下降而开始步伐紊乱的新兵。
第四圈,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林薇超越了第一个掉队的战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她如同一个沉默的、不知疲倦的幽灵,在煤渣跑道上稳定地超车!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痛苦,但她的速度,却诡异地保持着稳定!
王铁梅已经跑完了四圈半,领先优势巨大。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她难以置信地再次回头——林薇!那个她认定第一圈就得趴下的林薇!竟然就在她身后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而且,还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决的速度拉近距离!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窜上王铁梅的脊背!这不可能!这丫头是怪物吗!她拼尽全力想要加速甩开,但体能的巨大消耗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小却如同磐石般稳定的身影,一步一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迫近!再迫近!
最后半圈!冲刺的直道!
啊——!王铁梅发出不甘的怒吼,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面孔扭曲地向前猛冲。
林薇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世界在旋转。极限了!身体在疯狂报警!放弃吧……一个声音在诱惑。不!父亲冰冷的墓碑在脑中闪过!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不是用腿,而是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在驱动这具残破的躯壳!她猛地调整了最后的呼吸节奏,身体前倾的角度达到了一个近乎极限的临界值,双脚蹬地的爆发力瞬间提升!她的速度,在最后一百米,竟然不可思议地再次提升了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