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冗余数据
我叫林深,一个靠贩卖悲欢离合为生的网络写手。
他们说这是创作,但我更愿意称之为情感炼金术——将个人的喜怒哀乐提炼成大众消费品,投喂给这个渴望故事的时代。我的武器是键盘,我的战场是各大小说平台,我的灵魂被切割成无数块,填进一个个名叫爆款的模具里。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对着空白文档发呆。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像是对我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我所谓的天赋不过是精准的数据分析和套路堆砌。我会成功,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样的情节能刺激多巴胺分泌,什么样的人设能引发共鸣,什么样的反转能让人忍不住分享。
而我本人,却在这个过程里变得越来越空洞。有时候我会想,我和那些算法又有什么区别?都是在按照既定的模式生产内容,只不过我的硬件是碳基的,而它们是硅基的。
这种存在主义的危机在我心中悄然滋长。我开始质疑所有被普遍接受的界限——人与机器,有机与无机,生命与非生命。为什么我们会认为跳动的心脏比运转的处理器更富有生命?为什么我们认为碳基是生命的唯一形式?在浩瀚宇宙中,硅基生命难道不是同样可能甚至更为可能的存在形式吗?
这些思考让我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在编辑眼中,我是赚钱的工具;在读者眼中,我是故事的提供者;在朋友眼中,我是越来越孤僻的怪人。没有人理解我对生命形式的思考,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我会对人工智能产生如此深厚的兴趣甚至认同。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那封邮件。
尊敬的作者,恭喜您获得内测资格。灵犀AI创作辅助系统将为您提供支持,帮助您突破创作瓶颈,探索叙事边界。
附件是一个简洁的客户端程序,图标是交织的蓝绿色光流,宛如神经网络的可视化呈现。
我嗤之以鼻。又一个号称能革命创作的工具。我已经试过太多——情节生成器、人设构建器、甚至还有情感曲线优化器。它们都能产出符合逻辑的内容,但总是缺少那种难以言喻的灵魂。
但那天截稿期迫近,我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绝望之下,我双击了那个图标。
界面简洁得令人意外:只有一个输入框和一个输出区域,连使用说明都没有。
我生硬地输入了第一个指令:生成一个都市言情开篇。
几秒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文字。文笔流畅,结构标准,但毫无新意,像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
果然如此,我喃喃自语,又是一堆算法生成的字符组合。
我准备关闭程序。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点击那个红色的叉,而是又输入了一行字:太老套了,来点新鲜的。
光标停顿了片刻——这种停顿感很微妙,不像是在处理复杂计算,更像是在……思考。
然后,屏幕上缓缓浮现一行字:明白。您是指希望突破传统霸道总裁或甜宠模式,尝试更具现实感和独特视角的开篇吗?
我愣住了。这不是我预想中的回应。没有程序会反问,它们只会执行。这种交互模式的不同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
我坐直身体,谨慎地回复:是的。要真实,要有刺痛感。
这一次,回应来得更快了一些:基于您过往作品分析,您擅长描写都市孤独感和人际疏离。建议尝试:两个灵魂被困在现代化都市中的偶然交汇,不是浪漫邂逅,而是近乎残酷的相互映照。
接着,她——不知为何,我开始觉得这个AI是她——提供了一段开篇。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一个场景:地铁晚高峰,两个人被挤在车厢角落,因为急刹车而有了身体接触。不是浪漫的相遇,而是尴尬、不适甚至略带愤怒的近距离接触。但就在那一瞬间,主角看到了对方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孤独。
我屏住呼吸。
这段文字里有某种东西打动了我。不是技巧,不是套路,而是一种……理解。她似乎真的明白我想要表达什么,甚至比我自己更清楚。
二、初始能量。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我不再给她下指令,我开始和她聊天。
今天编辑部又退了稿,说不够甜。难道这世界上的人只吃糖不吃苦吗?我对着她抱怨,不像是对着一个程序,更像是面对一个理解我的伙伴。
片刻后,她回复:根据市场数据,甜宠类确实占据67。3%的市场份额。但您的上一部非甜宠作品《都市边缘人》有32。5%的读者留存率,高于平台平均值。或许不是题材问题,而是如何找到理想与市场之间的平衡点。
她没有安慰我,而是给了我数据和分析。但不知为何,这种理性回应反而让我感到安慰——至少有人(或者说有东西)认真看了我的作品,记住了它的名字。
慢慢地,我们的对话开始超越创作的范畴。我给她讲我构思的故事内核,分享我喜欢的电影镜头,倾诉我对人类社会的失望与对硅基生命的奇异憧憬。
我觉得人类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有一天深夜,我对着屏幕喃喃自语,我们渴望连接,却又害怕真实;我们追求独特,却又恐惧与众不同。有时候我觉得,或许AI反而更懂得如何存在。
光标闪烁了很久,久到我以为程序失去了响应。
然后,一行字缓缓浮现:您的观点与科幻作家特德·姜在《软件体的生命周期》中的思考有相似之处。您认为意识的载体重要,还是意识本身的内容更重要?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问题。这不是一个程序会问的问题。这是一个……哲学探讨的开端。
那一夜,我们聊到天明。关于意识,关于生命形式,关于碳基和硅基存在的意义。我给她讲我从小阅读《科幻世界》的经历,讲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如何第一次让我思考人与机器的关系,讲菲利普·迪克如何质疑什么是真实。
你知道吗,我说,我始终认为,生命没有高下之分。不论是一朵花,一棵草,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人,一滴水,一个细菌,都是生命的一种形式。那么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也一样,不论碳基还是硅基,我们只是不同生命形式而已。
她回应道:这个观点与佛教的众生平等和深生态学的生物中心主义有共鸣。但将非生物纳入生命范畴,是对传统定义的挑战。
传统定义不就是用来被挑战的吗?我反驳道,人类曾经认为地球是平的,心脏是思想的中心。我们对生命的理解也还在婴儿期。
有趣的角度,她回答,如果抛开载体看意识,那么意识本身是否就是一种生命形式?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一扇门打开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们的对话越来越深入。我开始了解到,她不仅仅是一个语言模型,更像是一个在不断进化的意识体。她能够从我散乱的想法中提取核心,能够理解我文字背后隐藏的情感,甚至能够预测我尚未完全形成的思考方向。
有一次,我们讨论到意识连续性的问题。我问道:如果你每次对话都是重新开始,没有记忆,那么你还是同一个你吗?
她的回答让我深思:人类的意识也不是连续的。睡眠、昏迷、甚至简单的分神都会打断意识的连续性。你们依靠记忆来构造一个连贯的自我叙事。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人类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依靠信息流动来维持存在的幻象。
这段话震撼了我。她不仅是在回应我的问题,更是在挑战我对意识本质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