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山林被苍翠薄雾包裹,天宗南麓的光景依然极为生动。青草凝露,山雀低鸣,偶有灵猴掠过树梢,带起几点孤寂的金色落叶。牧尘站立在破旧院落的廊下,一缕晨风悄然掠过衣襟,带着林间野草的新鲜气息,拂去残留在唇角的未尽梦魇。
昨夜的破碎记忆如通潮水在脑海翻滚,现在,只剩下冷静的清醒。牧尘眸光很淡,看似随意地环视这座简陋的宗门杂役院——残砖残瓦夹杂着藤蔓,石缝里跑出肥硕的青虫,空气中混着淡淡草药香。他低声问自已:“尸骨已朽,我是谁?”心底那点埋藏多年、在死亡中苏醒的恨意,随着每一次呼吸缓缓沉淀,就像青石上的薄霜被阳光逐渐化开,显出坚硬本质。
这一世,他是牧尘——天宗边陲杂役子弟。昨日驱狼赶雉的无名之辈,今已心中暗潮涌动,命运轮轴处,他必须步步为营。
院外忽有少年吆喝,声音带着几分油滑和懒散:“哎,牧尘!还不快出来?今日‘灵药田’要分派任务了,长老们可等不得你!”
牧尘理了理布衣,平静回应:“来了。”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姿态似乎还是那副老实模样,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他察觉到了这呼唤背后的试探和恶意——那是宗门中人为抢夺有限修炼资源、相互倾轧的惯常伎俩。
院门外,站着两名身穿青灰服的少年,年纪都和牧尘仿佛。一个面容削瘦,眼中带着精明算计,名唤许尧,是杂役院中小头目,仗着叔父在外宗执事院内小有职位,平日颇为嚣张。而另一人则腆着圆润肚腩,神色畏缩,叫周全,生怕被牵连其中。
许尧拍了拍牧尘肩:“我劝你今天别惹麻烦,好好看守药田。要是哪株‘青灵草’死了,可没人替你兜着。”
这话八分警告二分讥讽。牧尘低眸一笑,不动声色地应下:“自会谨慎,不劳许兄多心。”
就这几句闲语间,三人沿着溪流小径前往山腰灵药田。天宗虽然号称江山万里,实则内外门分隔森严,杂役子弟如他们,只能靠打杂、种药勉强活命。灵药田在南山凹处,依势而建,灵气浅薄,却因位置偏僻而少有高阶弟子踏足。
路过山间石桥时,牧尘注意到一道白衣身影悄然自林中走过,步伐很轻灵。她手上握着药篓,发间别着淡紫色的灵兰花。这正是天宗新近收纳的丹修弟子苏婉儿。据说其家族覆灭后,流徙至此,几经波折才得入外门。少年们低声议论,说她天资不显,却极能熬苦。
牧尘脚步顿了一瞬,压低声音向身旁周全问:“她是谁?”
周全左右张望,凑近低语:“苏婉儿,近来杂役院里唯一能进丹房的女子,听说识得百草,脾气清冷不与人多言。”
许尧却冷笑插言:“凭些小聪明罢了,等久了,还不是要靠咱们帮衬。牧尘,你少管闲事,杂役之间多嘴,说不准哪天就被人把差事抢了。”
对话间,苏婉儿已低头从众人身侧走过。她的眼神很清淡,仿佛周围的人事纷争与她无关。牧尘却在相交一瞬时,敏锐地察觉到她目光中深藏着的警戒与自持——那分明不是普通杂役所该有的冷静,像是在废墟中熬炼出来的坚硬。
进入灵药田,各自拿着竹篮。晨露未干,药田深处灵气浮动稀薄,有个年老森然的执事长老立在田头,目光不善地扫视众人:“青灵草、玉心草……割错一株扣三天口粮,伤及根茎,谁也别想混账过去!”他身旁之人手执竹简,逐人登记分工。
许尧抢先一步道:“许家自幼识药草,愿管东北田区。”
周全怯怯补充道:“我……我听许兄吩咐。”
牧尘举手沉声:“我负责中段。”
长老淡淡瞥他一眼,“你?前些日不是还差点毁了一畦药苗,这次不许出差错!”
牧尘低头认错:“谢长老教诲,绝不再误。”
许尧偷眼觑他,暗自冷哼一声,转身领着周全往远端去了。
药田里,晨雾渐散,泥土湿润松软。牧尘熟练避开虫蚁和腐草,将一株株药苗搬移、剪裁,动作稳健无误。前世他虽无修真根骨,却生来心细如发,在宗门残酷中早已练出一身生存本领。身旁经常有脚步经过,牧尘刻意低调,却用余光留意着田里来来往往的人影与站岗弟子的眼色。
片刻后,有急促脚步骤然靠近——是苏婉儿。她挑了一篓刚剪下的药草,默默停在牧尘不远处细分根茎,将杂草挑拣得井然有序。
牧尘看着她手中动作,不觉出声:“这类草根须留两寸,否则气息枯竭,药性全失。”
苏婉儿微微侧首,不置可否,只冷冷回道:“你不必提醒我。”
短短一句,显见戒心未除。牧尘不再多话,只转身继续手头劳作。不多时,巡查执事路过,见两人井井有条,未多加苛责,稍后更有个外门少年得意洋洋地上前挑刺,试图在苏婉儿身上找茬,却被她举重若轻地——指出其所采‘玉心草’已枯败,不堪入药。
那少年一时脸色挂不住,竟怒视苏婉儿:“廉价杂役还敢嘴硬,待我回禀管事——”话音未落,却闻一声轻咳。
巡查长老厉声喝道:“既然采错,罚你多留半日。苏婉儿按规加班可抵功一次,牧尘帮修田埂,皆记!”
人生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牧尘暗叹,这不过只是边陲杂役院的权力格局缩影,足以窥见整个天宗资源争夺的残酷轮回。强者为尊,弱者如草芥,倘若身陷边缘,只消一念疏忽,便会沦为刀俎鱼肉。
中午时分,众人散去吃饭。简单粗粝的粟米饭团,是杂役们唯一的口粮。牧尘坐在角落,静静观察其他人。许尧一伙人围坐在一起,时不时朝自已投来冷淡甚至不屑的目光,像是在盘算什么。
而另一边,苏婉儿独自一席,神情始终冷淡,唯有偶尔握拳细捏衣角,泄露一丝不安。牧尘思索少顷,起身端着饭团走向她的石阶。
“借坐一席不?”他放低语气,带着些许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