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的玉坠冰凉贴肤,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日夜提醒着叶挽歌那晚的诡异与困惑。父王日记的残页、萧煜晦涩难辨的态度、地牢风波的可疑之处、以及这枚突如其来的信物……所有这些像一团混乱的丝线,纠缠在她心里,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再能心安理得地沉浸在那份绝望却纯粹的恨意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她心田的冻土下悄然滋生,顽强地探出头来。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观察这座守卫森严的凌霄殿,观察进出这里那些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的文武官员,更观察那个将她置于此地的、复杂难懂的男人。
她发现,萧煜的忙碌超乎想象。常常深夜仍在书房与心腹议事,烛火通明至天明。他的眉宇间总是凝聚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揉按刺痛的额角。有时,她会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极低的、压抑的交谈声透过厚重的殿门隐约飘入。
“……瑞王逼得太紧,军中亦有异动,需早做防范……”
“……陛下病体日益沉重,恐生大变,王爷需早定大计……”
“……南玥旧事,牵连甚广,还需谨慎,勿要再将她卷入漩涡……”
“……保护好她,地牢那般纰漏,绝不能再出!必要时……可动用‘暗影’……”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惊心动魄的朝堂暗涌和他所处的险境。“保护好她”?是在说她吗?他真的是在保护她?而非单纯地囚禁和利用?甚至不惜动用听起来就极为隐秘的力量——“暗影”?
有一次,萧煜的心腹侍卫统领陈溟来汇报事务,他伤未好全,手臂还吊着,脸色苍白,却坚持亲自前来。叶挽歌隔着珠帘,看到他递上一份染血的文书,低声道:“……北境那边企图利用姑娘身份做文章的几个据点已拔除,清理干净了,只是折了几个兄弟……属下已妥善抚恤。”
北境?利用她的身份?叶挽歌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萧煜一直在替她清除来自外界的危险?地牢之事,真的是意外而非他的算计?他严厉惩罚相关人员,并非做戏?
她不敢深想,怕又是自作多情,怕又是更深的陷阱。但心底的坚冰,却不可避免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萧煜待她,依旧沉默居多,却细致入微得令人心惊。她会发现,她多看一眼的菜式,下次便会出现在桌上;她夜里畏寒咳嗽,地龙总是烧得比别处更暖;她喝的药,总是温度适宜,旁边永远备着去苦的蜜饯和清口的温茶。
他不再说威胁的话,甚至不再提“南玥”、“旧部”这些敏感的字眼。只是有时,他会长久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关切,有挣扎,有愧疚,还有一种……近乎痛苦的压抑。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血海深仇,想要靠近,却又被无形的东西死死阻拦。
这种无声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好”,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侵蚀着叶挽歌筑起的心防。她感到恐慌,比面对他的冷酷时更加恐慌。恨意是她的铠甲,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支柱。如果连恨都变得不确定,她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死去的父王母和南玥臣民?
这日,太医来换药后,萧煜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进来。叶挽歌习惯性地伸手去接,他却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远远超出了主仆、甚至超出了他们之间那种扭曲关系的界限。
叶挽歌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偏开头:“奴婢自己可以。”
萧煜的手停在半空,眸光暗了暗,却没有收回,只是执拗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听话,趁热喝。”那语气里,竟隐约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叶挽歌的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拨动了一下,颤栗不已。她鬼使神差地,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慢慢张开了嘴。
温热的药汁入口,苦涩依旧,却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滋味。他就这样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她喝完了一整碗药。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静谧和张力。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这一刻,喂她吃药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喝完药,他拿出一颗蜜饯,这次没有递到她唇边,而是放在她掌心。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谢。”叶挽歌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想将她吸进去。他起身,哑声道:“好好休息。”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沙哑几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叶挽歌攥紧了掌心那枚蜜饯,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林婉如又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