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璘凝神看去,那是一根粗壮的木料,虽然沾满了污泥,但断口处却崭新平整,明显是刚砍伐下来不久。
“这是用来加固堤坝的楠木。”
士子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朝廷拨下的河工款项,采买的加固材料,本该深深地打入堤坝之中,护我大夏万民。可如今,它们却完好无损地漂在这洪水里!”
“你说,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士子越说越激动:
“我听闻,负责此段河工的,乃是工部侍郎的小舅子!此人贪墨无度,将修缮堤坝的钱款层层盘剥,用烂木朽枝替换坚石楠木,这才酿成今日之祸!”
“可笑的是,大水之后,此人非但无过,反而因勘灾有功,官升一级!”
“哈哈哈哈!勘灾有功!何其荒唐!”
士子仰天大笑,笑声中却满是悲凉。
“待我此番秋闱中举,定要上书弹劾这群国之蛀虫!将他们的丑恶嘴脸,昭告天下!”
卢璘沉默地听着,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视线,一直落在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既是天灾,又有人祸。
北境战事吃紧,军费开支如流水。
朝廷的钱从哪里来?
无非是加派赋税,或是从这些地方工程款项里挪用。
一场大水,淹没了万顷良田,冲毁了无数家园,让数以十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可对某些人来说,这滔天的洪水,说不定反而是遮羞布。
所有贪墨的账目,所有偷工减料的证据,都被这一场大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可以借着赈灾的名义,再向朝廷伸手,大捞一笔。
卢璘缓缓闭上眼睛。
夫子说,乱世读书,方是慈悲。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对这句话,产生了动摇。
船,在继续前行。
身后的哭喊与哀嚎,渐渐远去。
前方的临安府城,轮廓愈发清晰,画舫楼阁,依稀可见。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不过一水之隔。
那名士子还在愤愤不平地痛斥着朝廷的昏聩,官吏的无能。
卢璘却一言不发,只是重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临安府城。
脸上却再无半分赴会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