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林澍冲动的怒火,却让他心里更加冰寒刺骨。是啊,他现在就是个“无兵无卒”的知县,连账册都看不到,就算亮明身份,又能怎么样?难道真的能当场把这些税吏抓起来?王焕之一句话,就能把这事压下去,最后吃亏的还是这些百姓。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脚步停在原地,却死死盯着胡税吏,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胡税吏又走到了一个卖绢花的少女摊前。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一根木簪,簪子上缠着点红绳,算是唯一的装饰。她穿着件浅青色的布裙,裙摆洗得有些发白,却很干净,布裙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纤细的手腕。她的摊子很小,只摆着一个木盘,里面放着十几朵绢花,有红的、粉的、黄的,花瓣是用细绢做的,边缘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浆糊——这些绢花是她熬夜做的,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去年去世了,她只能靠卖绢花赚点钱,给母亲买药。
看到胡税吏走过来,少女吓得脸色苍白,身体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把布裙掐破了,眼睛里满是恐惧,却不敢往后退——她的摊子后面就是墙,退无可退。
胡税吏看着少女,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淫邪的光,他没提“地皮钱”,反而弯腰拿起一朵粉色的绢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其实绢花没香味,他却故意做出陶醉的样子,猥琐地笑道:“小娘子,这花不错,颜色鲜,像你一样水灵。”
少女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敢说话。
“钱嘛,爷今天可以不要。”胡税吏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少女的脸,他的手上沾着油污,指甲缝里还嵌着泥,“陪爷去那边的茶馆喝杯酒,聊聊天,这市集的税,爷以后给你免了,怎么样?保你以后在这市集摆摊,没人敢找你麻烦。”
少女惊叫一声,慌忙后退,后背撞到了墙上,退无可退,她举起手里的木盘,想挡住胡税吏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不要碰我!我不卖了!我现在就走!”
“混账!”林澍再也无法忍耐,厉喝一声,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像惊雷一样在市集入口炸响,瞬间将全场镇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百姓们愣住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站出来管胡税吏的闲事;税吏们也懵了,转头看向林澍,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不满;胡税吏的手停在半空中,僵在那里,脸上的猥琐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胡税吏缩回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林澍。他见林澍穿着常服,却气度不凡,站姿笔直,像棵挺拔的青松,身边还跟着个老仆,老仆手里的布包袱看着很普通,却收拾得整齐,一时摸不清林澍的来路,口气稍缓了些,却还是带着几分嚣张:“你……你是何人?敢管爷的闲事?知道爷是谁吗?”
林澍面沉如水,一步步走进圈子里,目光像刀锋一样刮过胡税吏,声音冷得像冰:“光天化日之下,欺压老弱,勒索百姓财物,还敢调戏民女!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让胡税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胡税吏心里有点发虚,却很快又想起自己背后有王焕之撑腰,腰板又挺了起来,色厉内荏地骂道:“王法?爷们就是按县丞老爷的规矩办事!征收捐税,天经地义!你到底是哪根葱?敢在这里装腔作势!再敢多管闲事,信不信爷连你一块抓回衙门,治你个‘寻衅滋事’的罪!”
“规矩?”林澍冷笑一声,心里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他差点就要亮明身份,质问胡税吏“王焕之的规矩,难道比朝廷的律法还大”,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还不能暴露身份,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胡税吏正梗着脖子,想再说几句狠话,突然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呃”声。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原本浮肿的眼泡鼓得更大了,双眼惊恐地圆睁,眼球布满血丝,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
他猛地抬手,双手在胸前胡乱地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虫子,手指在空中抓来抓去,却什么都抓不到。他的脚步踉跄着往后退,退了两步,脚下一滑,踩在地上的蛋液里,摔了个四脚朝天,竹篮从他手里掉出来,滚到了一边。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语无伦次地尖叫道:“别……别过来!滚开!快滚开!鬼!有鬼啊!有东西在咬我!”
他这突如其来的癫狂模样,把所有人都惊呆了。百姓们吓得往后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眼神里满是惊恐;他手下的税吏们也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两个胆子大的,想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我!别碰我!那东西在你们身上!”
只见胡税吏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逐撕咬一般,双手在身上乱抓,衣服都被他抓破了,露出里面肥腻的肉,他一边抓一边疯狂地朝着街口跑去,跑的时候还在尖叫,声音凄厉得像杀猪,途中又绊了一跤,摔在地上,鼻子磕出了血,脸上沾满了泥土,帽子也掉了,露出头顶的斑秃,却浑然不顾,连滚带爬地继续逃,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恶鬼吞噬。
剩下的税吏们面面相觑,又看看面色冰冷的林澍,再看看周围渐渐围拢、眼神不善的百姓,顿时觉得胆寒——他们虽然蛮横,却也怕真的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更怕百姓们趁机发难。其中一个税吏喊了一声:“走!咱们快跟上胡头!”其他人立刻附和,也顾不上收拾抢来的木筐和竹篮,狼狈不堪地追着胡税吏跑了,跑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像是怕有什么东西追上来。
市集入口处,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百姓们看着税吏们逃跑的方向,又看看站在中间的林澍,惊疑不定地议论着:“刚才那是怎么了?胡税吏怎么突然疯了?”“是啊,他说有鬼,难道真的有鬼?”“我刚才好像也觉得有点冷,后背凉飕飕的……”“会不会是这位先生的福气,把脏东西吓跑了?”
卖绢花的少女惊魂未定地看着林澍,慢慢从墙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刚才真是吓死她了,要是这位先生没站出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看着林澍,眼神里满是感激与困惑,想说句“谢谢”,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老仆林安也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他走到林澍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震惊:“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胡税吏他……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真的有鬼吗?”
林澍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心里翻江倒海。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从身边一闪而过,那气息很淡,却像冰锥一样,刺得他后颈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那绝不是错觉,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屋檐下的蛛网纹丝不动,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树梢上的露珠顺着枝桠往下滴,滴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人群的阴影里,有人悄悄往后退,衣角动了一下,却很快又不动了。
是“它”吗?是昨夜那个潜入户房的黑影吗?
它刚才就在这里?在人群里?在屋檐上?还是在树梢后?
它做了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是巧合,还是故意帮这些百姓解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暂时解了市集百姓的围,却让林澍的心头笼罩上了更深的迷雾与寒意。这潜藏在江宁县阴影中的力量,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它在观察,在行动,甚至在干预这些事情。
它究竟是谁?是守护百姓的善灵,还是别有所图的邪祟?它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县衙和市集,目的又是什么?林澍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渐渐恢复秩序的市集,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江宁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