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霜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那寒气并非来自窗外的夜风,而是从她自己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往外渗,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了。
她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体内有一股清润温和的气息,正拼命地护着她的心脉,与那股阴寒缠斗。
这股气息很陌生,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清冽如山巅雪,干净得不染尘埃。
是顾长渊。
这个念头闪过,她胸口猛地一滞,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头牌!你醒了!”
刘婶的惊呼声把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老人端着药碗,眼眶红肿,见她睁眼,激动得差点把药洒了。
“别动,你身子虚得很。”
刘婶扶着她,想让她躺回去。
苏砚霜却摇了摇头,撑着床沿,执拗地坐了起来。
她环顾这间熟悉的梳妆室,空气里除了惯有的沉水香,还多了一缕极淡的桐木清香。
“顾公子呢?”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刘婶的动作顿住了,避开了她的询问。
“宋先生说,他……他有要事去办了。”
苏砚霜没再追问。
她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缠着一圈细细的红线,上面串着一小片色泽温润的木片,正是那股清润气息的源头。
她伸手抚上腰间,顾长渊那柄从不离身的剑,连同那缺了一角的剑鞘,都不见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扶我……去戏台。”
“头牌,你的身子……”
“去戏台。”
苏-砚霜的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刘婶拗不过她,只好取了件厚实的披风给她裹上,搀着她一步步往外走。
前院已经被收拾干净,破碎的门板和戏箱都已归置妥当,只剩下空气里还残留着硫磺与黑雾烧灼后的焦糊味。
戏楼里空荡荡的,没了看客,没了灯火,只有月光从藻井的破洞里照下来,在戏台中央投下一片凄清的亮斑。
苏砚霜挣开刘婶的手,独自走上台去。
冰凉的木板从脚底传来寒意,她却觉得无比亲切。
她走到那根被符刀砍出焦痕的朱漆柱子旁,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上面凹凸不平的伤痕。
就是在这里,她唱出了那句“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那一刻,她不是苏砚霜,她就是窦娥。
可现在,她体内的“戏”,那股曾能引动天地共情的“愿力”,却像一汪被搅浑的池水,沉寂而散乱。
那场搏命的戏,耗空了她,也伤了她的根基。
“感觉到了?”
宋墨轩不知何时出现在台下,手里依旧捧着那个青花瓷茶盏。
“我的戏……散了。”苏砚霜的声音里有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不是散了,是碎了。”
宋墨轩走到台边,仰头看着藻井上那朵被金光净化过的巨大牡丹。
“瓷器碎了,还能用锔瓷的手艺补起来。补好了,纹路还在,却比从前更坚固。”
他把茶盏递过去。
“你的戏道,也是如此。你用它破了邪祟,它也沾了邪祟的因果。往后,你的戏,怕是再也唱不出《牡丹亭》的婉转缠绵了。”
苏砚霜接过茶盏,入手微温。
“那能唱什么?”
“唱审判,唱惩戒。”
宋墨轩的眼底映着月光,浑浊却锐利。
“你用窦娥的冤,引了百姓的怨,破了鬼市的术。你的‘愿力’里,从此就多了份‘判官’的威严。这既是你的劫,也是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