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张妈妈去而复返,这一次,她脸上的嚣张跋扈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畏惧与讨好的恭敬。她亲自提着一个崭新的紫檀木食盒,身后跟着的小丫头也换了,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妃娘娘,恕罪恕罪,”张妈妈躬着身子,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方才都是奴婢们昏了头,拿错了食盒。这份才是为您备下的,您请慢用。”
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碧玉小炒,一道莲藕排骨汤,还有一碟精致的桂花糯米糕。米饭是上好的贡米,粒粒晶莹饱满。
这规格,虽比不上王爷和柳侧妃的,却也是正经主子该有的份例了。
绿竹看得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片刻之前,她们还在面临馊窝头的羞辱,转眼间,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望向云清言的眼神,崇拜之中又多了几分神化般的敬畏。
云清言面色如常,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有劳了。以后按这个标准送来即可,我不喜奢靡,但也不愿亏待自己的肚子。”
“是,是,奴婢记下了。”张妈妈点头如捣蒜。
云清言看了一眼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小药包,又道:“药记得按时吃。另外,你这咳症是肺热阴虚所致,平日里戒辛辣油腻,多食雪梨、百合之类的润肺之物,方能除根。”
“多谢王妃娘娘指点!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张妈妈这次是发自内心地行了个大礼,这才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待她们走后,绿竹才激动地抓住云清言的衣袖:“王妃!您太厉害了!您是怎么知道她有病的?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草药能治病的?”
“以前在家中,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医书罢了。”云清言轻描淡写地带过。她总不能说,自己前世是拿了二十多年手术刀的医学博士。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绿竹碗里:“别愣着了,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接下来的几天,清秋苑彻底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净土。
云清言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先是在院子里打一套原主记忆中模糊的、用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这具身体常年郁结于心,气血不畅,太过孱弱,必须尽快调理好。
而后,她便带着绿竹,将整个院子进行了彻底的规整。无用的杂草被拔除,有用的草药则被小心地分区域移植、培育。她们开垦出几块小小的药圃,依照植物的习性,分别种下蒲公英、车前草、紫苏、薄荷等物。
那些晾晒干的药材,被她细细地研磨成粉,分装在从厨房“要”来的小陶罐里,每一个罐子上,都用木炭写上了名称和功效。
短短数日,原本荒芜破败的清秋苑,竟变得井井有条,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清新的草药香气。
绿竹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跟着云清言,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墙角那不起眼的野草能退烧,路边那常见的叶子能止血。她对自家王妃的崇拜,已经到了盲从的地步。王妃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奉为圭臬。
主仆二人,虽被禁足,日子却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充实、更有盼头。
而这份平静,终于在第五日的午后,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柳如月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清秋苑门口。
这几日,她一直等着云清言撑不下去的消息。可厨房那边传回来的话,却是清秋苑一切如常,饭菜照吃不误。张妈妈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如月心中憋着一股邪火,她不相信,在断了银钱、克扣了份例之后,云清言还能过得那么舒坦。她今天来,就是要亲眼看看那个贱人是如何在泥潭里挣扎,如何形容枯槁、摇尾乞怜!
她满心以为会看到一扇紧闭的、死气沉沉的院门。
可当大门“吱呀”一声被绿竹打开时,柳如月愣住了。
预想中杂草丛生的景象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规整得如同田庄园圃般的院落。一排排的晾晒架上,挂着各种她不认识的植物,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草木清香。
而院子中央的石桌旁,云清言正坐着。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长发随意地挽着,脸上未施粉黛。可她非但没有半分憔悴之色,反而气色红润,目光清亮,脊背挺得笔直,手中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刀,专注地削着一截植物的根茎。
那份从容与淡定,与柳如月想象中的凄惨模样,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强烈的反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柳如月的脸上。
“姐姐好雅兴啊。”柳如月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怒火,捏着帕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妹妹还以为,姐姐被禁足在此,会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呢。没想到,姐姐竟还有心思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看来这清秋苑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云清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淡淡地道:“有劳侧妃挂心了。此地清静,无人打扰,确实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一句话,噎得柳如月差点喘不上气。
她这是在暗讽自己平日里总去烦她吗?
“姐姐说笑了。”柳如月强撑着笑容,目光扫过那些晾晒的草药,鄙夷地说道,“只是姐姐堂堂王妃,不去钻研琴棋书画,却学那些乡野村妇,摆弄这些不入流的草根树皮,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王府的脸面?”
“脸面?”云清言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视着柳如月,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侧妃娘娘的脸面,不是靠栽赃陷害、争风吃醋得来的吗?我的脸面,是靠实实在在的本事挣来的。大家挣脸面的方式不同,侧妃娘娘又何必强求我与你为伍?”
“你……你放肆!”柳如月被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气得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身旁的丫鬟连忙扶住她。
“妹妹……妹妹只是关心姐姐,姐姐何苦说出这等话来伤我的心……”她立刻换上了那副泫然欲泣的白莲花模样,眼圈一红,泪珠便滚了下来。
若是从前的萧珏尘在此,定然早已将云清言斥责得体无完肤。
可惜,云清言对她这套表演,早已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