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吹得她几乎站不稳。杂乱的空调外机轰鸣着。就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一堆废弃的学习材料和一些被风吹过来的垃圾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那是林薇的日记本。粉色的封面,角上贴着一个星星贴纸,是去年生日时她送给女儿的。
日记本摊开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露出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纸面上溅着几滴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触目惊心的斑点。
李娟扑过去,手指冰冷而僵硬,她捡起本子。
那页日记的日期,就是昨天。
……他们说我偷题,说我是作弊才考的第二。我说没有,没有人听。墨水的味道好难闻,洗不掉了,怎么洗都还有味道……
……妈妈也很难吧。如果我考不到第一,是不是就不配被爱是不是只有考第一的孩子,才有资格活着
最后一行字,被一道巨大的、绝望的划痕彻底撕穿,墨水洇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李娟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天台的风嚎叫着穿过她的身体,她却感觉不到冷,也哭不出来。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又空洞地撞击着。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片片亮起。
手机屏幕突然疯狂地亮起,是那个五班精英加油群的信息。一连串的鲜花和庆祝表情。
孙太太发了一条长语音,点开,是她那标志性的、带着压抑不住喜悦和优越感的嗓音:各位共同体成员,分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在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和支持下,我们家孙驰,刚刚确定了被直接保送市一中的资格!这是整个学习共同体的荣耀!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下面瞬间跟了几十条谄媚的、热烈的祝贺。
恭喜孙太太!实至名归!
孙驰太优秀了!是我们共同的骄傲!
共同体万岁!
那些文字像一条条毒蛇,钻进李娟的眼里,心里。
4
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走下天台,回到车上,从副驾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黑色的、像U盘一样的东西。
那是几天前,她在清洗林薇那件被染红的衬衫时,在口袋里发现的。一枚微型录音笔。上面贴着一张更小的黄色便利贴,是林薇的字迹,写着:妈妈,对不起。
她一直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勇气去听。
现在,她知道了。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录音笔连接上去。文件夹里,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她戴上耳机,点开。
嘈杂的环境音,似乎是课间。然后是一些模糊的对话、嘲笑。忽然,声音清晰起来,是几个她能在家长群里准确辨认出的声音的主人——那些围着孙太太捧场的孩子们——正在用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恶毒的语气交谈着。谈论如何给那个靠运气作弊的第二名一点教训,谈论如何撕掉她的试卷,谈论如何利用家长的影响力让监控恰好故障,谈论着学习共同体的核心就是排除异己、垄断资源,语气熟练而老道,仿佛在谈论天气。
最后,一个清晰的、属于孙驰的、带着冷笑的声音说:我妈说了,她妈自己蠢,在群里说她是运气好,那就让她真的只剩坏运气。怪得了谁
李娟关掉了音频。
她拿出手机,平静地、极其熟练地开始操作。她登录了一个用户量巨大的直播平台,几年前因为工作需求注册的账号,几乎没怎么用过。她设置了直播间标题:某名校‘精英’真容实录,敬请聆听。
然后,她将那段音频文件拖入播放列表。
接着,她点开了微信里那个正在疯狂刷屏庆祝的五班精英加油群,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她的拇指悬停在邀请视频通话的按钮上。
窗外,这座城市华灯璀璨,一片盛世繁华。
群里的庆祝信息还在不知疲倦地一条接一条蹦出来,鲜花、掌声、阿谀奉承的词语,堆砌起一座虚无缥缈的黄金塔。
李娟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同时按下了直播开始的按钮。
她将手机举到嘴边,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透过屏幕,传入瞬间涌入的、尚且不明所以的观众耳中,也清晰地传入那个刚刚接通、显出几张错愕面孔的群视频窗口里:
来,大家都听听。
听听你们精心培养的、优秀的、保送了的孩子们,最真实的模样——
视频通话请求的嗡鸣声,尖锐地刺破了五班精英加油群里虚假的欢庆。
第一个接通的是孙太太。她的脸出现在屏幕左上角,背景是奢华的水晶灯和酒柜,眉梢眼角还残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只是那笑在看清李娟冰冷的面孔时,瞬间凝固,变得警惕而不悦:林薇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正在……
紧接着,数学课代表的妈妈、英语演讲冠军的爸爸……一张张熟悉或半熟悉的脸庞挤进了小小的视频窗口。他们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疑惑,以及一丝尚未意识到灾难临头的高傲。
李娟你搞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群视频我们正在庆祝……
直播间什么直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