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万丈金光洒满血腥未褪的宫殿广场,也勾勒出我们相拥的轮廓,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跪伏的群臣鸦雀无声,唯有风声呜咽,吹拂着浓郁不散的铁锈味。
许久,萧玦,不,新帝萧玦缓缓松开了我,但一只手仍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仿佛怕一松开,我就会如同前世那般消失在火光里。他转向脚下黑压压的臣子,那双曾蒙着灰翳、此刻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光芒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无神,而是沉淀了十年隐忍、积攒了无边权势的帝王之眸,冰冷、威严,洞察一切。
平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百官战战兢兢地起身,垂首而立,无人敢直视新帝,更无人敢窥探他身边那位刚刚经历了惊世骇俗一幕的皇后。
逆贼萧衍,昏聩暴虐,构陷忠良,祸乱朝纲,已伏诛。萧玦的声音平淡,却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其余党羽,着刑部、大理寺严查肃清,绝不姑息。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对新帝的绝对敬畏。
沈氏。他侧过头,看向我,目光深沉,沈家满门忠烈,遭奸佞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朕即刻下旨,为沈国公及其族人平反昭雪,追封谥号,厚葬立祠。所有牵连此案者,一律严惩。
我的心猛地一揪,酸涩与痛楚翻涌而上,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慰藉。父亲、母亲、兄长……沈家上下百余口……终于可以瞑目了。
谢陛下。我垂下眼睫,轻声道。
他没有再多言,握着我的手腕,转身,一步步踏上那至高宝座的玉阶。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踏过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走向那象征天下权柄的龙椅。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拉着我,与他并肩而立,俯视着下方芸芸众生。
即日起,朕承天命,继皇帝位,改元‘昭武’。他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册封沈氏阿缨为后,中宫之位,母仪天下。
没有询问,没有商议,只有不容置喙的宣告。
群臣再次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声中,我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染上一层金边,那双曾让我觉得空洞可怕的眸子,此刻深邃如渊,倒映着江山万里,也……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
十年灰翳,他藏起的不仅是视力,更是整个自己。而如今,他撕开所有伪装,将这血洗得来的江山,以及毫不掩饰的、复杂深沉的情感,一并呈现在我面前。
登基大典与封后仪式在肃杀与忙碌中筹备。皇宫内外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清洗仍在继续,但新的秩序也在铁腕下迅速建立。
萧玦变得极其忙碌,日夜与心腹大臣商议朝政,处理萧衍留下的烂摊子和反扑的残余势力。但他无论多忙,入夜必定会回到椒房殿——我所在的宫殿。
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彼此试探、利用的薄冰被血与火、以及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彻底打破。
他依旧话不多,但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审视一件武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夜里,他常常只是紧紧抱着我,下颌抵在我的发顶,呼吸沉重,仿佛在确认我的真实存在。有时,他会用指尖细细临摹我的眉眼,仿佛要透过触觉,将十年前那片灰霾中唯一鲜活的血色轮廓深深烙印。
那时……你怎么会在冷宫一次深夜,我终是问出了口。彼时他并非皇子,只是身份尴尬的先帝幼弟,常年驻守边陲,因中毒眼疾才回京修养。
他沉默了片刻,手臂环着我的腰,声音低沉:收到密报,萧衍欲对沈家最后血脉——也就是你,下毒手。我本想去……或许能救下,作为日后扳倒他的一个筹码。没想到去晚了……只看到一片火海。
他的话语坦诚得近乎残忍,毫不掩饰最初的利用之心。
火势太大,亲卫拦着不让进。我那时眼疾最重,几乎全盲,冲进去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灼热和浓烟……然后,就被你……塞了那把刀。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听到你那句话……我抓着刀,被人强行拖了出来。那之后很久,耳边都是火烧的声音,和你那句话。
所以,那场大火,那个无意的举动,那句绝望的嘶喊,成了困住他十年的梦魇,也成了他在灰暗世界里唯一想要抓住的色彩。
为何……现在才说我轻声问。
不确定。他答得简洁,十年间,我查过,那夜冷宫附近并无其他记录。但始终无法确定那个人就是你。直到你出现在选秀殿上,主动要求嫁我。他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我,尽管我知道他现在能看清些许了,你的声音,和火场里那个声音,很像。而且,你恨他,恨得那么决绝,不惜赌上一切嫁给我这个‘阎罗’。
所以,你留下我,也是在验证
是。他承认,三年,我一直在看。看你如何与虎谋皮,看你如何步步为营。你的恨意,你的手段,你的冷静……都让我越来越确信。但直到方才,将死之人。他声音骤冷,指的是萧衍,临死前癫狂,提及当年冷宫旧事,讥讽我竟娶了当年火场中未能彻底烧死的‘余孽’……我才终于得以确认。
原来如此。萧衍到死,都在用他的恶毒无意间促成了这一幕。
那把刀……我忽然想起。
一直留着。他低声道,就收在寝殿暗格。那上面……有干涸的血迹。是我十年黑暗中,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恨意支撑我重生归来,而支撑他度过十年晦暗的,又是什么
**(后续部分)**
朝局逐渐稳定,萧玦的雷霆手段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之人。沈家得以平反,幸存的旧部陆续被寻回启用,父亲和兄长的衣冠冢迁入忠烈陵园那日,我在墓前站了整整一天。
萧玦陪在我身边,沉默地握着我的手。
父亲,兄长,阿缨……为你们报仇了。我在心中默念,泪水无声滑落。
回去的马车里,他替我拭去眼泪,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罕见的温柔。
日后,有朕。他只说了三个字。
是的,日后有他。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战在复仇的深渊里。
我逐渐接手管理六宫事务。萧玦后宫空无一人,前朝虽有大臣上书请求选秀充盈后宫,皆被他以国丧期内,不宜选秀为由驳回。他所谓的国丧,指的是肃清前朝逆党的非常时期。
无人敢强谏。
我们都清楚,这不过是借口。他从未想过再有他人。
偶尔,他会让我在一旁替他念奏折。他的视力恢复得缓慢,看细小字迹依旧吃力。我便成了他的眼睛。有时念着念着,他会忽然停下笔,抬眸看我,目光深沉。
阿缨,若无你,朕能否如此顺利走到今日他有时会问。
我放下奏折,坦然回视:陛下运筹帷幄,自有天助。臣妾不过尽了本分。既是本分,也是交易,更是……在仇恨驱动下,不得不走的险棋。
他便会不再追问,只是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有一次,批阅奏折至深夜,烛火噼啪。我有些倦怠,以手支额,闭目小憩。恍惚间,感觉一道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睁开眼,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立刻移开视线,仿佛被抓包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
陛下在看什么我故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