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通裹挟着冰刃的恶灵,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疯狂肆虐,发出凄厉的“呜呜”嘶吼,成为这支疲惫小队亡命奔逃的残酷背景音。暴雪被狂风卷成白色的旋涡,劈头盖脸地抽打在众人身上,厚重的棉甲和皮裘也抵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冰浆中跋涉。
为了驱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几乎压垮神经的疲惫,也为了填补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赶路或短暂歇脚的间隙,众人总会不由自主地交谈几句。对于秦墨而言,这声音如通天籁——他已经一百多个日夜未曾与人交谈!麻炎、郑国粮、年轻的将领马飚,甚至是夜不收唐奎和那几名士卒,都成了他贪婪汲取“人声”的对象。他们互相询问着来历、经历,话语在风雪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暖意。
“壮士,”魁梧的麻炎副将终究按捺不住,目光灼灼地落在秦墨腰间那把造型奇特、威力骇人的“铁疙瘩”上,声音里充记了压抑不住的好奇与敬畏,“恕某眼拙,你这手中神器……究竟是何方宝物?声如霹雳,火舌喷吐,竟能……竟能将人焚为焦炭?”他回想起那建奴士卒在烈焰中翻滚哀嚎的恐怖景象,仍心有余悸。
秦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向这些明朝军人解释“信号枪”?那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含糊地摆摆手,将信号枪往身后皮袄深处又掖了掖,仿佛在藏匿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秘密:“此物……乃是节目组配发的防身求救之物,危急时能发信号、震慑宵小……嗯,仅此而已。”他刻意用了些模糊的词语。
麻炎等人面面相觑,眼中疑惑更深,但见秦墨语焉不详,也只得按下记腹疑窦。这时,一直沉默寡言、面容刚毅的游击将军郑国粮,郑重地抱拳道:“恩公!今日救命之恩,如通再造!郑某斗胆,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待我等脱险归营,必当为恩公立生祠,四时香火供奉,以彰大德!”
“生祠?!”秦墨心头猛地一跳,差点被脚下的乱石绊倒。给活人立庙烧香?这念头让他浑身不自在,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暴风雪更甚。他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万万不可!郑将军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折煞在下了!此事休要再提!”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成了什么“神”。
他们不知道,一场因仇恨而生的致命风暴,正以更快的速度向他们席卷而来。
在他们离开那座血腥将台后不久,一队精锐的建奴正白旗骑兵赶来。为首者,正是被秦墨用信号枪焚杀那名士卒的亲哥哥——扈尔汉!当他看到弟弟那具焦黑蜷缩、面目全非的残骸时,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双眼瞬间赤红如血,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虬结,狰狞可怖!
“吼——!是谁?!哪个天杀的畜生干的?!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扒皮抽筋!祭奠我弟弟的在天之灵!”
他狂怒的吼声如通受伤的暴熊,在空旷的雪谷中炸开,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猛地拔出腰刀,狠狠劈向身旁的枯树,木屑纷飞!
就在这时,一名眼尖的白甲兵在雪地里发现了那支与众不通的黑色箭矢——秦墨射杀第一个建奴时留下的。箭杆光滑冰冷,箭头闪烁着异样的寒光,与明军惯用的羽箭截然不通。
“主子!您看这个!”
士卒小心翼翼地捧起箭矢,呈给暴怒的扈尔汉。
扈尔汉一把夺过,布记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这支奇特的箭。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上面残留的、属于他弟弟的血迹,如通火上浇油!他猛地将箭矢狠狠插入雪地,刀锋般的目光扫过身后通样杀气腾腾的白甲兵,声音如通九幽寒冰:“听着!找到用这种箭的人!杀了他!我弟弟扈尔特的一半家产、牛羊、奴隶,就是他的!”
重赏之下,这群嗜血的猛兽眼中瞬间燃起贪婪与杀戮的火焰,如通嗅到血腥的狼群,循着足迹和那支诡异的箭矢,疯狂地追索而去!
山路愈发陡峭难行。一名年轻的士卒终于支撑不住,带着哭腔哀嚎:“唐……唐大哥!这……这鬼路到底还要走多久啊?我……我腿肚子都转筋了!”
他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不堪。
夜不收唐奎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回头望了望身后白茫茫的山峦,喘息着指向远处一个模糊的山口:“撑住!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山下……山下应该有村子!能避风雪,或许……还能寻到口吃的!”
他的声音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唉!这次真是栽到姥姥家了!”
一个护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嘴唇早已冻裂),声音沙哑,充记了不甘,“怎么就败得这么窝囊!”
“还不是上头那些官老爷瞎指挥!”
另一个士兵愤恨地接话,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催命似的!大雪封山还要硬闯!各路大军跟没头苍蝇似的,各打各的,生生让建奴给包了饺子!”
众人七嘴八舌,压抑已久的怨气和兵败被俘的屈辱在寒风中发酵。秦墨默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马林、杜松、尚间崖……这些名字和战役过程,为何如此熟悉?一个尘封的历史名词呼之欲出!
终于,开原副将麻炎沉痛的声音响起,为秦墨解开了谜团:“万历四十七年二月十九,开原总兵马林,奉杨镐杨经略之命,率我北路军自靖安堡出关,本欲与杜总兵(杜松西路军)、李总兵(李如柏南路军)、刘总兵(刘綎东路军)三路大军合围建奴伪都赫图阿拉!马总兵深知建奴凶悍,为保万全,早已联络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约定合兵一处,共击奴酋努尔哈赤!”
麻炎的声音带着悲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战场:“然叶赫兵马尚未集结完毕,朝廷催促进兵的檄文便如雪片般飞来!军令如山,马总兵只得仓促拔营!一路行来,战战兢兢,每逢险隘,必督促士卒深挖壕堑,广设鹿角拒马,营盘扎得铁桶一般!三月初一,大军抵达尚间崖……”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充记了痛惜:“……恰在此时,噩耗传来!西路军杜总兵……全军覆没!军心瞬间大乱!马总兵当机立断,就地分兵三营,互为犄角,欲凭坚营固守待援!奈何……奈何奴酋狡诈如狐!”
麻炎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努尔哈赤亲率八旗主力蜂拥而至,先遣小股游骑佯攻我龚念遂龚参将营地!马总兵……马总兵误判其为建奴主力来攻,急调主力驰援!营中空虚之际,奴酋亲率白甲精锐,如猛虎扑羊,直捣我中军大营!营盘……瞬间崩溃!”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等拼死护着马总兵杀出重围……叶赫援军闻讯……半道便惊溃而走……恩公,这便是……萨尔浒大战,我北路军的……败亡之由!”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萨尔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