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埋头啃酱肘子,油乎乎的手刚拿起金边骨瓷杯,打算灌一口解腻。
这酒……我咂咂嘴,感觉味儿不对,淡得跟兑了水似的。
旁边伺候的李嬷嬷脸都绿了,一个劲儿使眼色,眼珠子快飞出来。
韩灼华!你还有脸坐在这一声尖利的呵斥炸开,盖过了丝竹声。
我茫然抬头,嘴角还沾着酱色油光。主位上,我那便宜爹韩太傅,气得胡子直抖。他旁边,一个穿着素白襦裙、我见犹怜的姑娘正嘤嘤啜泣,肩膀一耸一耸。
晚意才是我们韩家真正的血脉!韩太傅指着我,手指头戳得空气直响,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生的冒牌货!偷了我韩家十几年的富贵!
满堂宾客,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钉在我身上。有鄙夷,有震惊,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奋。
今天可是我韩灼华和荣国公世子宋玉安的订婚宴。
我咽下最后一口肘子肉,慢悠悠放下啃得精光的骨头。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还对我谄媚奉承的脸,现在只剩赤裸裸的嫌弃。
哦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所以呢
韩太傅显然没料到我这反应,愣了一下:所以所以你给我滚出韩府!立刻!马上!这身衣裳,这些首饰,都是晚意的!你不配!
那个叫苏晚意的真千金,适时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怯生生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爹……别这样凶姐姐……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
晚意!你就是太善良了!韩太傅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对我吼,听见没有滚!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繁复累赘的云锦宫装,又摸了摸头上沉甸甸的赤金凤钗。确实,这玩意儿戴着吃饭都碍事。
行吧。我点点头,利索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头上那钗子叮当一声掉在光可鉴人的青砖地上。我也懒得捡。
这衣服我穿着也嫌累赘。我说着,就开始解外头那层最华丽的罩衫,动作麻利得像要下地干活。
你……你干什么!成何体统!韩太傅差点背过气去。
还给你宝贝女儿啊,不是说都是她的吗我三两下就把那件价值不菲的罩衫扒了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又把腕子上几个沉甸甸的金镶玉镯子撸下来,叮叮当当丢在桌上。
宾客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估计没见过在订婚宴上当众宽衣解带还债的。
我走到主位前,苏晚意吓得往后缩了缩。我弯腰,凑近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她能听见:
妹妹,哭得挺卖力啊这招练多久了眼泪说来就来
苏晚意的啜泣声卡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慌和怨毒。
我直起身,对着韩太傅和满屋子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走了,诸位吃好喝好,酱肘子味儿不错。
说完,我就在一片震惊、鄙夷、难以置信的目光洗礼中,挺直腰板,光穿着中衣,踩着软底绣花鞋,溜溜达达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身后传来韩太傅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苏晚意更加凄惨的哭声。
韩府大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关上。
深秋的夜风吹在身上,有点凉。我搓了搓胳膊,站在空旷的街道上。
身上除了这套素白中衣,啥也没有。哦,不对。我摸了摸袖袋内侧,硬硬的还在。是我这些年偷偷攒下的小玩意儿——几件不惹眼但工艺极好的小首饰,还有几张轻飘飘的银票。
这是我在确认自己身份存疑后,就偷偷藏下的保命钱。
指望韩家得了吧。从我记事起,就知道那便宜爹看我眼神不对。亲娘生下我就难产死了。现在想来,八成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苏晚意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骗外人还行。她那眼神,我太熟悉了,跟我以前养在院子里那只偷偷挠坏我所有绣花鞋的小花猫一模一样,表面无辜,下手贼狠。
韩府是回不去了。荣国公府算了吧,宋玉安那家伙,看着温文尔雅,其实最是势力刻薄。今天这场戏,他全程端坐,屁都没放一个,意思还不明显
我裹紧单薄的中衣,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城走去。那里鱼龙混杂,租金便宜。
当务之急,先找个地方落脚。
我在西城最偏僻的巷子尽头,租了个巴掌大的小院。院墙半塌,屋里就一张破板床,一张瘸腿桌子。
房租付出去,我兜里就剩几块碎银子了。
我拿出那几件小首饰。一对累丝嵌米珠的耳坠子,一支素银镶红玛瑙的簪子,还有一枚小巧的金戒指。工艺都极好,是宫里流出来的样子,但用料不算顶顶贵重,不容易引人注意。
我去了西城最大的当铺恒昌号。
柜台高得吓人,伙计耷拉着眼皮,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把东西递上去。
死当。我说。
伙计拿起耳坠子瞥了一眼,又掂了掂簪子,金戒指直接放嘴里咬了一下。
耳坠子十两,簪子八两,戒指……五两吧。伙计懒洋洋地报了个价。
我心算了一下,够我撑几个月了。但我没动。
掌柜的在吗我问。
伙计撩起眼皮看我,大概觉得我这穿着寒酸样儿不配:掌柜忙着呢,这点小东西,我给你价够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