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胸腔里那股不甘正像野草似的疯长……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凭什么那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设陷阱、放冷箭,而他只能被动挨打?
“总是被人追杀,心里好憋屈。”他咬紧后槽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前猛地闪过川地省道上的车灯,百余人举着钢刀铁叉围上来时,那片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刀光;
闪过苗疆猎头寨的吊脚楼,五毒阵里蛊藤缠上脚踝时,那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还有无数个深夜里,后视镜里若隐若现的黑影,像附骨之疽甩也甩不掉。
一味躲避,确实能苟活,可那种提心吊胆的恐慌,早已像蛊毒一样钻进了骨头缝里。
而且敌暗我明,他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陷阱藏在哪个转角,下一支毒箭会从哪个方向射来。
“既然他们要算计我,为什么我不能先下手为强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劈进黑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
温羽凡猛地抬头,眼里的犹豫被一股狠劲取代。
过去那个连吵架都怕声音太大的温和性子,早就被这一路的血雨腥风磨出了棱角。
“不如去会会这个蛟龙帮,看看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顺便……”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光已经亮得惊人。
那光里藏着的,是撕开迷雾的决绝,是主动出击的锋芒,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期待……
他的心脏突突直跳,不是害怕,是兴奋。
温羽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压了压腰间的武士刀袋,放轻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那群人的身后。
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混在熙攘的人流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正悄然滑向未知的风暴中心。
……
温羽凡跟着前方那群说说笑笑的人影,踩着码头青石板上的水洼,慢慢融入这片喧闹。
暮色正顺着洞庭湖的水面往上爬,把天边最后一点橘红染成灰蓝,空气里飘着潮湿的腥气,混着远处小吃摊飘来的油炸香气,在晚风里缠成一团。
码头上攒动的人头里,大半是举着手机的游客。
有人举着自拍杆追着掠过水面的白鹭,镜头里还框着远处模糊的君山岛;
穿冲锋衣的旅行团正围着导游听讲解,扩音器里的声音被风撕得发飘;
卖纪念品的小贩推着挂满钥匙扣的推车穿梭在人群里,塑料岳阳楼模型在夕阳下泛着廉价的光。
温羽凡的目光像浸了水的墨,轻轻扫过人群。
视线触及武者时,瞳孔会极轻微地收缩:那些淡蓝色的对话框悬浮在他们头顶,像手机弹窗般透着幽光。
「武徒三阶」的字框边缘泛着浅白,「武徒五阶」的则带着点淡淡的蓝,最高阶的那几个框里,「武徒八阶」的字迹边缘也不过是缠着圈细碎的光晕,像浸在水里的冰碴。
他默数着那些发光的框,算上刚跟来的十几人,光晕总数已经过了三十。
但他的喉间竟不自觉地滚过声极轻的嗤笑。
他早已不是那个第一次握刀时指尖发颤的生手了。
前番百人围杀的记忆还在骨血里发烫:川地省道上,钢刀劈空的呼啸、箭矢划过耳畔的锐鸣、血浆溅在脸上的滚烫,还有自己踩着残肢断骨冲锋时,脚下“咯吱”作响的碎肉与碎骨。
后来苗疆的连番厮杀更像块磨刀石,蛊虫振翅的嗡鸣、毒掌擦过肩头的灼痛、冰蝉玉牌贴胸的刺骨凉,一层层剥掉了他骨子里的怯懦。
此刻若再面对百名武徒,他能妥善分配好自己的体力,甚至能提前半秒预判出谁会先挥刀、谁会藏在人群后放冷箭。
丹田处的内劲会精确地如同点滴,顺着经脉涌向四肢,不会在无用的地方浪费一丝一毫。
此刻,他的眼神扫过人群,那些悬浮的「武徒三阶」「武徒五阶」对话框,对他来说,不过是些标注着「脆弱」的活靶而已。
他往码头边缘退了两步,后背轻轻靠上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栏杆上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手印,凉得像块浸在湖里的石头。
目光掠过水面时,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黑风衣被风掀起的衣角,攥在栏杆上骨节泛白的手,还有背后那柄裹着帆布的长刀轮廓,像幅被暮色洇开的剪影画。
周围的喧闹像潮水般涨涨落落,他却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连呼吸都压得极缓。
有两个挂着「武徒四阶」框的汉子在不远处抽烟,手指间的烟卷明灭着,视线时不时往他这边瞟,带着点掂量的意味。
温羽凡眼皮都没抬,只在对方目光扫来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栏杆上的锈坑,那动作轻得像在数纹路,却让那两人的视线迅速弹了回去。
天色彻底沉下来时,远处的湖面突然亮起一串灯火。
起初只是几点模糊的光,随着水波晃悠,渐渐连成一片流动的光带,把水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银。
人群里有人指着那方向惊呼,小贩的推车轱辘声、孩子的哭闹声瞬间都低了下去。
楼船破开暮色驶来的样子,像从水墨画里抠出来的。
船身比寻常客轮宽出近一倍,乌木色的船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舱壁上的浮雕是盘旋的蛟龙,龙鳞被描了金,在夜色里闪着细碎的光。
最惹眼的是船顶的飞檐,翘角上挂着的铜铃随着船身晃动轻响,铃穗垂落的弧度里,还沾着未干的湖珠,像串被月光浸过的银链。
它不像该出现在这现代码头的东西。
这周围,不管是钢筋水泥的码头、铁制的栈桥还是远处货轮的烟囱,都透着工业时代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