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还沉浸在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中,只当是父亲多虑。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忠叔将我抱上一辆早已等候在巷口的黑色轿车,车内,王医生已经备好了急救的药物和温暖的毛毯。
小姐,你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必须马上调理。王医生一边为我检查,一边皱紧了眉头,这三年,你受苦了。
我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感受着车子平稳地启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忠叔,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东西……都带出来了吗?
小姐放心。忠叔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递到我面前,按照老爷的吩咐,您‘病重’期间,帅府您院子里的东西都以‘除晦’的名义换掉了。这盒子里,是咱们苏家祖传下来的‘息壤’,还有那株‘续命草’的最后一批种子。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半盒泛着奇异光泽的黑色土壤,以及十几颗干瘪的黑色种子。
谢婉君所用的药,名为续命汤。
方子里的主药,是一种名为续命草的珍稀药草,而我的心头血,是激发药性的唯一药引。
这续命草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必须用苏家祖传的息壤才能培育。天下之大,只有苏家有。
沈聿行以为,只要我死了,用我的心头血制成最终的药引,便可一劳永逸。
他却不知道,我带走的,不仅仅是我的命。
更是谢婉君的命。
我将真正的药,连根拔起了。
轿车一路向东,驶向了天津的港口。
在那里,一艘开往南洋的邮轮正等着我。父亲早已为我办妥了全新的身份——一位在南洋长大的华侨富商之女,名为顾绣。
在我踏上邮轮的那一刻,北平城内,沈聿行为谢婉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康复宴会。
报纸上刊登着他们相携而笑的照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而关于少帅原配苏氏因病早逝的消息,只有报纸角落里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我站在甲板上,任凭带着咸湿味的海风吹拂着我的脸颊。
我将那份刊登着他们照片的报纸,一寸寸撕碎,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03
南方的空气温暖而潮湿,与北平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
在新加坡,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父亲为我聘请了最好的老师,教我英文、法文,教我西方社交的礼仪,教我如何打理庞大的跨国生意。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知识。
起初,身体的亏空让我每天都感到疲惫不堪,但我咬牙坚持。王医生用最好的药材为我调理,忠叔则像真正的父亲一样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我剪掉了及腰的长发,换上了时髦利落的西式洋裙。我学着像南洋的女郎一样,在阳光下自信地大笑,在商场上与洋人唇枪舌剑。
我不再是那个困在深宅大院里,每月等着被放血的怨妇苏绣。
我是顾绣,是手握苏家海外全部产业,即将搅动风云的顾绣。
时间过得飞快,半年一晃而过。
我的身体渐渐康复,脸上恢复了血色,甚至比从前还要明艳几分。那些曾经被病痛和压抑掩盖的光芒,如今重新绽放。
而北平的消息,也通过父亲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手上。
谢婉君,在用了那最后一剂以我的心头血做成的药引后,病情果然稳定了半年。
这半年里,她与沈聿行出双入对,俨然已是帅府未来的女主人。沈聿行甚至为了她,遣散了后院所有姨太太,向世人昭示他的深情。
北平城的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着他们的爱情佳话。
我看着那些报道,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讽刺。
他所谓的深情,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尸骨之上。
终于,在我抵达南洋的第七个月,我等来了预料之中的消息。
谢婉君的病,复发了。
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险。
沈聿行遍请中西名医,却都束手无策。他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典籍,又抓来当初为谢婉君诊治的老中医严刑拷打,才终于得知一个让他绝望的真相——
那药引,并非一劳永逸。
续命汤之所以叫续命,就是因为它只能续命,不能根治。药草固本,药引活血,两者必须持续供应,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