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转身走向厨房水槽,拧开水龙头冲洗碗勺。水流哗哗作响。他的背影挺拔,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协议期间,你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骚扰你,等同于骚扰我团队。我们有专业的律师。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侧过脸看了我一眼,这点麻烦,处理起来不难。
他说完,没再看我,径直走回了主卧。
咔哒。落锁声依旧。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指尖还残留着瓷碗的温热。那碗深夜的舒芙蕾,和他那句等同于骚扰我团队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协议还是那份协议,冰冷的条款依旧存在。但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那晚之后,我和林旭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薄了那么一丝丝。
他依旧很忙,早出晚归。但偶尔在深夜的厨房相遇,不再是完全的沉默。他会问一句:还没睡或者在我煮泡面时,皱着眉说一句:总吃这个没营养。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有一次,我发现客厅茶几上多了一盒进口的纯牛奶。之前只有他喝的黑咖啡。
亲戚的电话果然少了。陈锋后来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林旭让法务发了封措辞严谨的律师函到你老家那几个蹦跶得最欢的亲戚邮箱里,世界清静了。
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是感激,也是种更深的茫然。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新的任务又来了。
一个爆火的慢生活旅行综艺《向往的周末》向我和林旭发出了邀请。节目组看中了我们新婚燕尔的热度,开价不菲,录制时间正好在我们的协议期内。
必须接!陈锋在电话里斩钉截铁,这是巩固你们‘恩爱夫妻’人设的绝佳机会!全程直播加录播,效果拉满!林旭那边已经同意了,合同细节我发你邮箱。记住,三百七十二条!镜头前,你们就是最甜蜜的新婚夫妇!眼神!动作!互动!一个都不能少!违约金后面多少个零你自己清楚!
我看着邮箱里那份长长的合同,还有后面那一串令人眩晕的零。没有拒绝的余地。
录制地点在南方一个风景如画的古镇。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节目组包下了一栋临河的、带着小院的民宿。
直播从我们抵达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无数摄像头对着我们。
林旭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戴着墨镜,推着我们俩的行李箱。我穿着条浅蓝色的棉布裙子,跟在他身边。弹幕已经刷疯了。
啊啊啊旭哥好帅!森森好美!
素颜也这么能打!配一脸!
行李箱都是旭哥推!好宠!
演的吧协议夫妻别硬秀了!
林旭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对着主镜头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林旭,这是我太太贾森。他侧头看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森森,跟大家问个好
镜头怼到我脸上。我头皮发麻,努力挤出最甜美的笑容,对着镜头挥挥手:大家好,我是贾森。声音有点发紧。
森森有点害羞。林旭笑着替我解围,揽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掌心温热。
接下来几天的录制,简直是一场超高强度的恩爱表演秀。
按照节目流程,我们需要一起买菜、做饭、划船、做任务。镜头无处不在。林旭把完美丈夫演绎到了极致。
菜市场里,他会细心地帮我拎沉重的购物袋,在我跟摊主讨价还价时,微笑着在旁边付钱。
做饭时(主要是我做,他打下手),他会不经意地从后面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蹭过我的发顶,低声问:老婆,盐放多少引得弹幕一片啊啊啊。
划着小船穿过狭窄的水巷,他会把桨交给我,自己坐在船头,含笑看着我笨拙地划水,阳光落在他身上,美好得像幅画。弹幕全是磕死我了。
做任务赢了小奖品,他会当着镜头的面,把一支廉价的木簪子插在我发间,眼神专注而温柔:好看。
他的眼神,他的触碰,他温柔的低语…一切都那么逼真,那么蛊惑人心。如果不是夜深人静,回到节目组安排的、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为了真实,节目组只给夫妻准备一间房,但房间内有独立的小隔间,我睡那里),他脸上那副深情的面具会瞬间卸下,只剩下疏离和疲惫,我们之间依旧隔着楚河汉界,我甚至会恍惚,白天那个温柔体贴的林旭,是不是我的一场幻觉。
这种割裂感让我越来越难受。我像个提线木偶,配合着他的表演,心却在虚假的甜蜜和冰冷的现实之间反复拉扯。有时,当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当他的手不经意地拂过我的手背,我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速。但下一秒,看到他移开视线后瞬间恢复的淡漠,心又会重重地沉下去。
我知道他在演戏。我也在演戏。可戏演得太真,我怕自己会当真。
转折发生在录制第四天的晚上。
节目组安排了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嘉宾们围坐在民宿小院的篝火旁。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一切。气氛轻松愉快,几轮游戏下来,大家都有点嗨。
轮到林旭。他选了真心话。
提问的是另一个常驻嘉宾,以犀利敢问著称的综艺咖阿Ken。阿Ken嘿嘿一笑,抛出一个炸弹般的问题:旭哥,大家都知道你和嫂子是闪婚。那…第一次见到嫂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一见钟情吗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带着八卦的笑看向林旭和我。直播弹幕更是疯了。
卧槽!Ken哥牛逼!问到我心坎上了!
快说快说!是不是一见钟情!
影帝的浪漫时刻要来了吗
肯定是演的!坐等官方答案!
篝火跳跃的光映在林旭脸上,明明灭灭。他脸上惯常的笑容淡了些,拿起手边的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会怎么说按照剧本,他应该深情款款地说是,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之类的话。
然而,他放下啤酒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竟然落在了我脸上。那眼神很深,很复杂,没有了白天镜头前的完美伪装,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认真。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次见她,在民政局门口。她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刘海遮着眼睛,像只淋了雨、被全世界抛弃的小流浪猫。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都发白了。很…可怜。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
对,就是可怜。当时就觉得,这姑娘,看着太惨了,像下一秒就要碎掉。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捡回家。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我。可怜捡回家这跟一见钟情甜蜜浪漫差了十万八千里!